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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廷歌见惯摄像机的黑镜头,再站回到舞台上,对着密密麻麻的观众,很有种解脱的畅快感。
各有各的快乐,也各有各的不快乐。
他十分享受话剧表演的快感,排戏间隙拉着导师说等以后他老了不红了,或者出了什么事情身败名裂了,能不能回到剧社里来。剧社是导师自己成立的,很,但他手里的熟人和资源都很多。他听了邓廷歌的话,眼睛一瞪胡子一吹:“混猴子!你把剧社当做什么了!避难所还是收容所!”
邓廷歌:“都不是呀,我就是喜欢演话剧,我把你这里当做家呢。”
这句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恰如其分,导师浑身舒畅,眼睛不瞪了胡子不吹了,一口气能上十五楼。
“混猴子。”导师哼了一声,“能走得出去就尽量走出去。你走出去了,就能把你喜欢的东西推广起来。话剧现在不景气,我可不希望你们这些年轻人都窝在这个小地方,施展不出来。”
邓廷歌想了想,不明白:“可话剧舞台也需要鲜力量的。你为啥拒绝年轻人?”
“我拒绝你这种年轻人。”导师说,“话剧要生命力,要活下去,它就必须走上商业的道路。像你这种把它当做避难所的想法是不可行的。”
两人天天坐在后台聊天。导师心想怎么以前不知道这家伙这么好聊,真是可惜;邓廷歌心里也想怎么以前不知道老师会拎来那么多好茶好酒,真是可惜。一老一少,其乐融融。
这天他结束了在市里剧院演出的话剧,剧社里一群人要去唱歌,他惦记着今晚出差回来的罗恒秋,自己先跑了。
回家途中想到罗恒秋是夜班飞机,十点才到,回到家里——回到他的家里也是将近十二点了。他在辉煌街路口下车,去打包了一份黄鳝粥,又刷脸卖萌求打折。那老板的女儿特别喜欢看电视,邓廷歌一走进去立刻认出他就是最近特别红火的那部电影《久远》的男主角。小姑娘虽然对电影没什么兴,但是邓廷歌怎么也算是个小明星,立刻抱了一堆作业本让邓廷歌帮忙签名。
“签一本打一次折啊。”邓廷歌运如飞,忙里偷闲抬头跟老板说。
老板:“……我叼。你都红了怎么还那么抠门。”
邓廷歌嘿嘿地笑:“我没红呢。等我红了还是来帮衬你们。”
他签了二十多本空白作业本,觉得这小姑娘挺有生意头脑,比当时的自己强多了。又打包了一盒老婆饼,邓廷歌脚步轻快地往街口走。
辉煌街汇聚着三教九流的人物,街面上是有灯火有人气,很旺盛,但街上各条通往小巷子的路口却黑乎乎的,适合藏污纳垢。
邓廷歌人高马大,不太怕,拎着夜宵钻进了巷子,想抄近路直接走到公车站。
陈愚正好蹲在某个烧烤大排档的后门,就着后门吊着的一个灯泡,颤抖着手正往自己腿上扎针。针管推到了尽头,他懒洋洋地瘫坐在地上,脸上露出很迷糊的笑容。邓廷歌站在暗处看着,心一分分沉下去。
他并不是全相信陈愚的话,但他心底里仍旧希望他是真的已经戒了。
那天回去之后,他和常欢见面的时候问起常欢关于《大唐君华》的事情。常欢告诉他《大唐君华》还在筹备中,原本的编剧组资方不够满意,因为他们想找一个更有噱头的编剧来打大纲和完成剧本。邓廷歌问他知不知道陈愚是否在编剧组里,常欢问了陈愚之前的作品,很肯定地说不可能。“《大唐君华》是大投资,投资商和制片人想找最合适的人,包括编剧和演员。编剧组里的几个老师都是擅长写历史剧的行家,最年轻那位也有四十多岁了,就是写那个《万人关》的编剧。是吧,就都是这么响亮的人物,你那个老师是话剧界的,那不一样啊,不可能选他的。”
邓廷歌说好的我知道了。他随后又在网上查了一些资料,确认毒龄三年的人会出现一些什么症状和改变。
陈愚是不能信了。他应当已经习惯了欺瞒和蒙骗自己的亲友。
但猜测和自己亲眼看到,还是很不一样的。邓廷歌不知应该继续往前走,还是往后退。陈愚已经站了起来,伸个懒腰,小心地将针头和针管折断了,包在报纸里扔进垃圾桶。他抬起头来,迷蒙眼神好不容易聚焦,终于看到邓廷歌。两人无声地互相看着,最后是陈愚先开口笑道:“你还有钱吗?我手头有点紧,帮帮老师?”
见邓廷歌没有反应,陈愚朝他伸手:“要不给我点吃的吧,我饿了。”
邓廷歌把那盒老婆饼给了他。陈愚吃了两个,剩下的四个好好地放在盒子里,小心提着:“好久没吃过这个了。留一点明天吃。”
若不是被刚刚的那一幕震惊,邓廷歌知道自己可能会难受得流泪。
刘昊君不知道的是,邓廷歌也曾将陈愚看作自己的偶像。
他真正开始系统学习表演的时候,是陈愚给了他第一句鼓励,告诉他虽然演得用力了一点,但后生可畏,后生也可期。邓廷歌看过陈愚所有的剧本,他甚至现在还随口说得出里面的台词——陈愚的剧本激烈而充满矛盾,他擅长在一个很短的时间里把角色的冲突最大限度地激化,又在这个极短的时间里令矛盾依次爆开,戏剧张力达到极致,高潮的冲击令阅读者和观众都心驰神荡。当年陈愚还是个学生时,他的《巨浪》就获得了全国高校戏剧文化探索与研究大奖的特别期待奖:“既有青年人的激情,又怀着历史的悲慨”,颁奖词曾这样形容陈愚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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