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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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后计都知暗结盟施鞭刑使相惩乱兵
次日,柴荣带领王朴、曹彬、曹翰、王著等属官巡视治下州府,正午过后,又巡视军营。虽然将士们自认为军容整齐,焕然一新。但是柴荣目光如炬,挑出了许多毛病。整饬军纪,严加操练,裁汰老弱病残之心犹是坚决。巡视完军营之后,一行人驰马沿着黄河而行。其时正是冰雪消融时节,河水不高。两岸枯黄的芦苇丛中,透着点点绿色,如同夜空中的点点繁星,这是杂草芦苇生绿牙的景象。虽说不上春意盎然,却也清新可喜。
柴荣右手一收缰绳,勒住骏马,道:“昨天你们走了之后,我与掌书记又谈了一阵。既是决心治河,当是越快越好,不能拖泥带水。在治河的同时,裁减老弱病残。把将士们分成六拨,轮流治河,轮流操练,轮流休息。”曹彬道:“下官即刻着手裁减老弱病残。”王朴道:“监军彬彬有礼,脾气好的没有话说,实在挑不出毛病。不过和大兵们讲道理,却行之不通。这种得罪人的事,还是我来做罢。”
柴荣怕曹彬误会,哈哈一笑,道:“国华,掌书记不是在夺你的权。你蕴藉儒雅,颇有名士之风采。不过文人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对付骄兵悍将,终究不能只讲道理,还须来点硬的手段。”王朴补充道:“遣散老弱病残,不是一句话说遣散就遣散的,不给他们一笔钱,谁会乖乖离去?可是眼下府库空虚,这点钱要供给镇宁军将士的吃喝拉撒,还要维持刺史府和节度使官署的开销,原本捉襟见肘。实在拿不出来遣散老弱病残的钱,总不能给他们一纸欠条罢。这些大头兵甚么事都做的出来,惹毛他们,就敢拆了节度使的官署。这是块硬骨头,还是我来啃罢。”他这么掰开揉碎、条分缕析的一番解释,曹彬终于恍然大悟,也对王朴肃然起敬,道:“掌书记有甚么办法?”
王朴看了柴荣一眼,道:“使相和我商量过了,既然拿不钱,那就让老弱病残们一人领几亩淤田,租与别人也行,自耕自种也可以,五年之内不征赋税。人死之后,官府收回淤田。”曹翰觉得此法不通,道:“使相,下官久在军中,深知军士们的习性,宁可游手好闲,也不会卷起裤腿下地耕作。不如先征收后年的赋税,应付过去,别的事情,再慢慢想办法。”
柴荣心中大奇,问道:“征收后年的赋税?今年和明年的呢?难道先征收了?”王著道:“使相有所不知,当初天雄军数万将士驻扎澶州,为了供给大军吃喝,已经预先征收了今年和明年的赋税。”听到这里,柴荣心中一阵默然。下得马来,极目远眺。太阳西沉,映得天边的云朵金光灿然。回想当日,接到诏书的那一刻,心中暗暗誓,要竭尽所能,把治下州府治理的蒸蒸日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殊不知接手竟然是这样的烂摊子。他性情刚毅,一往无前,越难越要迎头而上。怅然之情,转瞬即逝,丝毫不留痕迹,心想:“父皇接手何尝不是千疮百孔的千里江山,他都没有说一个‘难’字,我怎能叫苦叫难?”
众人见柴荣下马,也各自下马。曹翰道:“使相,为安定军心之计,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柴荣道:“你只想到安定军心,怎么就没有想到安定民心?以前是如何征收赋税的?”王著道:“回使相,少者十征四五,多者十征七八。”柴荣道:“也就是说,民间交纳赋税,少者一石粮交纳四五斗,多者一石粮交纳七八斗。”王著道:“正是如此。”柴荣道:“民间的赋税太重了,要是再提前征收后年的赋税,说不定会激起民变。军心和民心同等重要,要一视同仁,不可厚此薄彼。”顿了一顿,又道:“我也是穷苦人出生,知道民间的疾苦,民间赋税太重,以后要递而减之。”又对王朴道:“明天就清点军中老弱病残。”王朴躬身道:“下官遵命。”
柴荣又转头道:“疏通河道,要多少工具,如何安排人手,你先拟好条目。近日就会动工,莫要到时手忙脚乱。”曹翰道:“下官昨天夜晚挑灯夜战,已经拟好了条目,请使相过目。”说着递上一本册子。柴荣仔细看了一遍,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竟然想到我前面去了。”曹翰道:“使相信任下官,委下官治河重任,下官怎敢不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正说之间,一名军吏带领孙延希行来。及至近处,那军吏行礼道:“禀告使相,天子诏书到了。”柴荣当下跪接诏书,孙延希笑道:“临行之前,陛下特意嘱咐,这道诏书,使相不必跪接。”柴荣心中不解,问道:“这是为何?”孙延希笑道:“使相呆会就知道了。”柴荣见圣意如此,当下躬身站定。孙延希当下展开诏书,念道:“吾儿本有妻室,然陡遭横祸,妻儿罹难。今吾儿已过而立之年,仍孑然一身,形单影孤,朕每每思之,怜兮痛兮!回往昔,符魏国公之长女端庄娴雅,品貌无双。然世事无常,至今寡居娘家,亦甚惋惜。你二人一才一貌,实乃天造地设之一双。朕特赐姻缘,愿珠联璧合,永结同心。”拳拳爱子之情,跃然于字里行间,不像是诏书,更像是一封家书。
孙延希宣读完毕,满面堆笑的把诏书交给柴荣,道:“恭喜使相,贺喜使相!”众属官也异口同声祝贺。柴荣微微一笑,问道:“陛下龙体安康?”孙延希回道:“陛下龙体硬朗的很,只是十分想念使相。”柴荣听到这里,眼眶不禁湿润了。只听得孙延希又道:“使相大婚,陛下和德妃娘娘赐了许多金银珍宝,请使相过目。”柴荣笑道:“陛下和德妃娘娘的赐物在哪里?”那军吏道:“使相和众官巡视河堤,陛下和德妃娘娘所赐物品留在了官署。”柴荣道:“立刻回去。”
众人回到官署,只见郭威和董妃所赐物品整整齐齐摆放在正堂上,计有绣金喜服一套,簪花幞头一顶,乌皮靴一双。玉如意一支,羊脂白璧一对,玉带四条,金锭二十块,银锭四十块,铜钱八百贯,绸缎五百匹,其中竟然还有一块长命金锁。柴荣问道:“除了诏书,陛下还有没有书信交给我?”孙延希连声道:“有的,有的。”说着拿出一个木匣,交给柴荣。柴荣道:“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孙都知若不急着回京复命,且在官署住一晚。”孙延希笑道:“一切听从使相安排。”柴荣道:“摆下宴席,大家都作陪,为孙都知接风洗尘。”安排妥当之后,捧着木匣进了书房。用小刀划开木匣的漆封,取出书信。信中郭威先说了最近朝廷里生的几件大事,例如组建殿前司,任李重进为殿前都指挥使,执掌殿前司禁军。最后又嘱咐他做好准备,随时开赴兖州,铲除慕容彦这个异己。他读完书信,闭目沉吟,想着如何回复。过了一柱香时间,自己研墨,秉笔写了封回信。写好之后,装进木匣,用漆封好。
众属官张罗着为孙延希接风洗尘,移步后堂,过了半个多时辰,菜肴6续上桌。王著笑道:“都知请上座。”孙延希连连推辞,道:“我不过区区内官,哪敢上座?使相呢?他不来吗?”王著道:“下官刚刚去请使相了,他在给陛下写回信,就不来了,嘱咐咱们好生款待都知。”孙延希道:“既然使相抽不开身,咱们入席便是。”只是执意不肯坐于上。曹翰道:“你是钦差,来澶州领的是皇命,你不坐上席,咱们谁也不敢入坐。”话都说到这里了,孙延希不再忸怩作态,坐于了主位。席间众人频频劝酒,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只是王著素来好酒,可是偏偏酒量不佳,宴席散时,已然东倒西歪,酩酊大醉。
众人安顿好孙延希之后,众人来到书房。柴荣刚刚吃完晚饭,正在思忖疏通河道得事宜,问道:“安顿好孙都知了?”曹彬回道:“安顿好了。”曹翰道:“使相大婚,乃是澶州第一大喜事,理当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自打宴请孙延希,王朴一直缄默不语,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曹翰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摇头道:“不对,不对。”曹翰大为不快,顿时艴然变色,道:“我哪里说错了?”王朴却不理会他,对柴荣道:“使相,下官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不等柴荣追问,续道:“使相想想,你虽然是陛下的养子,但是父子情深,陛下一直视使相为己出。按说应该回京完婚,却为何诏令使相在澶州完婚?”此言一出,众人皆陷入沉思,书房里顿时一阵寂静。
郭威与柴荣父子情深,柴荣从来都不曾有过一丝怀疑,然则诏令在澶州成婚,好生令人费解。曹翰道:“下官明天向孙都知打听一下。”王朴道:“这样也好。”柴荣一言不,显然是默许了。
翌日一大早,曹翰叫上王著来到后院。曹翰拍了拍房门,一名小太监打开房门。曹翰笑道:“孙都知起床没有?”那小太监道:“已经起床了,正在洗脸。”孙延希在里面听到动静,问道:“谁呀?”曹翰大声道:“下官曹翰,来给得知请安。”孙延希道:“有事进来说。”曹翰和王著走进客房,孙延希正在另一名小太监的服侍下洗完了脸,道:“你们有事?”曹翰笑道:“都知睡的可好?”孙延希轻轻揉了揉脸,笑道:“睡的还好,是使相要你们来的吗?”曹翰笑道:“正是。”王著微微一笑,道:“下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都知。”
孙延希笑道:“请讲。”王著道:“陛下要使相在澶州完婚,而不是回京师完婚,不知都知知不知道其中有甚么内情?”孙延希不动声色,问道:“这件事也是使相要你们来询问的?”曹翰和王著对望一眼,与此同时,脑中念头急转,忖思如何回答。曹翰哈哈一笑,道:“咱们心中好奇,随口问问而已。”孙延希道:“这件事陛下如果没有说,我这个做内官的也不能乱讲。使相如果想知道其中隐情,可以亲自问询陛下。”他从杂役小太监一直做到现在的入内内侍省左班副都知,除了察言观色,心狠手辣,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句话回答的滴水不漏,挑不出一点毛病。
曹翰和王著甚么都没有问出来,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而去。来到书房,柴荣坐在案后看书,王朴坐在下闭目养神。柴荣十分沉得住气,仍然专心致志看书。曹翰垂头丧气道:“使相,咱们甚么也没有问出来。”王著道:“孙都知知道,可是偏偏不说。”柴荣道:“不说算了。”曹翰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使相可不能漠不关心啊。”柴荣淡淡道:“人家不说,总不能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说罢。”
这句话竟然提醒了曹翰,他转身关上房门,走到案前,道:“使相,看来不给点好处,他是不会说的。”柴荣放下书籍,道:“你要我贿赂孙延希?”王著看出他神情峻厉,颇为不悦,笑道:“使相明察,不是贿赂,而是打点。使相想想,他奉的虽是皇差,可是一来一回车马劳顿,总要打点些茶酒钱,人之常情罢了。”
王朴见柴荣犹豫不决,道:“使相,你现在的处境微妙,而且十分不利。”柴荣沉吟片刻,道:“你且说说。”王朴道:“为了使相,下官今天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倘有不敬之处,还请使相宽恕。”柴荣道:“说罢。”王朴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梳理头绪。曹翰见他好整以暇,急道:“你倒是快说啊,都甚么时候了,还卖关子?”
王朴道:“陛下的子嗣皆为汉隐帝杀戮,如今膝下唯有使相一个儿子,可是在旁人看来,使相却是个假太子。”眼见柴荣脸上肌肉一阵抽搐,知道说中了他的心事,又道:“毕竟养子不如亲子。”柴荣道:“我六岁的时候就过继到陛下膝下,陛下视我如同亲子。”王朴正色道:“下官没有离间陛下与使相父子之情,说的是人伦。”顿了一顿,又道:“下官先说两个假设,一者陛下诞下龙子,理所当然,由龙子继承皇位,旁人不做非分之想。二者陛下再无子嗣,使相猜测,将来谁登基即位?是使相,是驸马都尉张永德还是殿前都指挥使李重进?”
柴荣陷入沉思,过了良久,方道:“论说亲疏,陛下至亲者,莫过于李重进。”王朴道:“下官以为,使相和李重进各占一半。”曹翰和王著对望一眼,均想:“只有一半,这可太少了。”曹翰道:“使相,你一定要争,绝不能输给李重进,一定要出奇制胜。”王朴道:“使相和李重进相比,各有优势,但是最不利之处正是远离了陛下,不在京师。京师里朝廷上生任何事情,使相都后知后觉,晚人一步。如果没有一个人与咱们互通消息,势必处处受制于人。孙都知正是可用之人,他时时刻刻都在陛下身边,陛下说甚么想甚么,他必定了若指掌。”
柴荣道:“话虽如此,可是他心甘情愿为我所用吗?”王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试一下怎么知道?”王著道:“使相放心,凭我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能说服他。”唯恐柴荣改变主意,又道:“虽然朝廷有明诏,大臣不得与内官私相往来,但是历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说这件事不必使相亲自出面,出了纰漏,全都着落在下官身上。”曹翰道:“算上我一个。”柴荣想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道:“你们拿几锭金锭给他,一定要做的隐秘。”王著和曹翰异口同声道:“下官领命。”言罢出了书房。
柴荣觉得王著和曹翰太过上心,简直有些喧宾夺主,问道:“你说他们二人为何这般上心?”王朴微微一笑,道:“他们也为了使相好。”顿了一顿,又道:“也是为了自己好。”眼见柴荣神情疑惑,似乎不解,道:“使相如果一辈子呆在澶州,他们也只能一辈子做节度使府的属官。只有你继承了皇位,他们才能平步青云。为了使相,为了他们自己,他们也会竭尽所能办好这件事。”经他这么一说,柴荣恍然大悟,‘哼’了一声,道:“我说他们怎么比我还着急,原来心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王朴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也是人之常情。使相是大树,只有高耸入云,枝繁叶茂,才能为底下的人遮风挡雨。不说别人,就说陛下,从前不是也有王峻、韩通、李荣这些心腹亲信吗?但凡伟岸神武的盖世英雄,身边总少不了能人。一言以蔽之,盖世英雄英姿勃,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吸引着能人靠近,为之倾倒为之着迷。纵然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汉高祖是这样,唐太宗也是这样。”言下之意,把柴柴比作成汉高祖和唐太宗。
柴荣问道:“你觉得王著和曹翰二人人品如何?”王朴道:“下官暗中打听了一下,王著好酒贪杯,但是文采斐然,出口成章。曹翰盛气凌人,颇有些恃才傲物,但是精通水文,治河修路是其长处。二人虽有不足,但皆有可取之处。”柴荣颔道:“金无赤足,人无完人,天下就没有完美无缺之人。我之用人,不拘一格,取其长舍其短。”
王著和曹翰再次来到客房,和上次不同之处,是揣了一木匣的金锭,而非两手空空。王著笑道:“刚才来的唐突,使相知道之后,着实把我二人训斥了一顿。”顿了一顿,又道:“孙都知可否借一步说话?”孙延希见他们去而复返,猜到必有名堂,于是吩咐那两名小太监回避。曹翰关上房门之后,拿出沉甸甸的木匣,放在桌上,微笑道:“使相交代,都知车马劳顿,风尘仆仆,略备薄礼,敬请笑纳。”一边说话,一边打开木匣,里面放十块金光闪闪的金锭。
孙延希在皇宫当差多年,见过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可是皆是皇家之物,和他并没有半点干系。他本是贪婪之人,虽然怦然心动,双眼冒出精光,但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王著正色道:“都知不收下薄礼,是在害咱们。”孙延希奇道:“此话怎讲?”王著道:“使相说了,都知若是拒绝,一定要重重惩罚咱们,说不定吃一顿军棍还是轻的。咱们当都知是朋友,都知断然不会见死不救不是?”孙延希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道:“是这样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著笑道:“咱们自己人,不必客气。军营里出了点事,使相前往处置,临走之前,再三交代,留都知多盘桓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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