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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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生死天子冲敌阵
观战局军使献计策
刘崇昂大笑,随即厉声道:“柴荣小儿,你失道寡助,众叛亲离,大势已去,如若投降,说不定我会饶你一命。若冥顽不灵,定叫你死得极其难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柴荣初继承皇位,文臣公然顶撞,武将敢于背叛,现在身陷险境,心中既绝望又愤怒。他性情刚烈,宁折不弯,投降是绝无可能。满腔愤慨之余下了一个决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下拔出宝剑,高擎过顶,喝道:“杀啊!”竟然抛下三军,单枪匹马,冲向了刘崇。赵匡胤急忙吼道:“张琼,跟上陛下。”张琼答应一声,追上柴荣。身陷重围,势如危卵,大多人都在观望战局,柴荣身边只有区区五六十骑而已。如此少的人马冲向敌阵,无异自取灭亡。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要与刘崇同归于尽,心中的愤慨悲怆无人能够体会。
赵匡胤始终都在扫视战场,思忖破敌之策,当下奔到张永德身边,长话短说,大声道:“张将军,你马上带人冲上左边高坡,放箭射杀敌军,我带人冲击敌军右翼。陛下身边的兵马太少,咱们一定要快。敌军看似占据着上风,但是我们还有中军和左翼。敌人还没有稳赢,我们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张永德瞪大眼睛扫视战场,局势虽然混乱,但并非无迹可寻。如果按照赵匡胤的话去做,说不定真能挽回败局。来不及思索赵匡胤怎么会有如此韬略,怎么能剥茧抽丝,于错综复杂之中看清战场局势?柴荣冲向敌阵,刻不容缓,当即分兵给赵匡胤。两人各司其职,张永德领兵冲上左高坡,射羽箭。赵匡胤则带领兵士冲向敌军左翼。
柴荣双眼死死盯着山坡上的刘崇,感觉的到身后马军不多。可是就是这五六十骑一往无前,势如破竹,如同一支支寒光四射、锋利无比宝剑,刺向刘崇。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没有勇气与柴荣单打独斗,浑浑噩噩之下刘崇竟然退却了。他这稍一退却,中军竟然退的更快。刘崇此刻猛然惊醒,明明是等着柴荣上来送死,怎么能无缘无故的退却呢?念及于此,急忙大声喝止。然则兵败如山倒,纵使喊破喉咙,还是禁止不住。事已至此,只能随着败军一起溃逃。他身边就是千军万马,决胜的关头竟然退却,委实匪夷所思,汉军的士气顿时低落。
张永德率军冲上左边高坡,一声令下,万箭齐,打得汉军措手不及。要命的事情接踵而至,第一猛将张元徽竟然中箭阵亡。中军退败、张元徽阵亡,这两件事情几乎同一时刻生,汉军的士气跌到了谷底。大势已去,汉军争先恐后,纷纷向北逃窜。杨衮坐山观虎斗,眼见汉军败的莫名其妙,宛如做梦一样,说出去都没有人会相信,摇了摇头,率领辽军脱离战场,返回辽国。
现在战局反转,汉军人心惶惑,而周军则士气高涨。汉军在前面没命的逃,周军则在后面拼命的追。双方你追我赶,从午后直至黄昏。深山老林里天色黑的早,已然夜色苍茫,敌我难辨了。柴荣原本要继续追击,但是追了半天,早已人困马乏。无论三军将士还是马匹都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柴荣无可奈何,只得下令原地休整。张永德、李重进、向训诸将6续聚集到柴荣身边,柴荣道:“让将士们抓紧时间吃点东西,接着追击刘崇。”向训道:“陛下,密林之中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敌我不辨,万一看不清对方,自相残杀起来,反而不好。”张永德道:“是啊,将士们都跑不动了,想必敌军也是如此。万一刘崇又故计重施,设下埋伏,陛下不能再只身冒险了。等到天亮,咱们再追不迟。”
按照柴荣有进无退的性情,今天不追上刘崇誓不罢休。然则诸将所言不无道理,虽然心情急迫,但也不能真的独断专行,只得从谏如流,咬牙道:“好罢,就留刘崇老贼多活一晚。”顿了一顿,又道:“樊爱能和何徽呢?”李重进怒气冲冲道:“他们带走了大半侍卫司的禁军逃了。”柴荣道:“明天遣人传他们回来。”李重进应声说是。张永德当下吩咐兵士搭起中军大帐,好让柴荣休息。柴荣却道:“不必了,明天还要接着追击刘崇,我随便打个盹就好了。”
周军疲惫不堪,汉军也同样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逃得快的固然保住了性命,腿脚慢的不免做了刀下之鬼。刘崇居高临下,占尽地利之势,可是鬼使神差,莫名其妙,竟然退却了。好好的一个胜仗,居然稀里糊涂打成了败仗。他悔恨交加,懊恼不已。想要重整军马,但是军心浮动,再则一片漆黑,已然不能了。又想到了一直袖手旁观的杨衮,要不是他擅离职守,一声不吭的脱离战场,胜败还不一定。刘崇一边怨天尤人,一边破口大骂杨衮背信弃义,心想没有辽军,一样能大获全胜。当即下令,养精蓄锐,明日再战。
山峦之中一片漆黑,静谧无声,但是周汉双方陈兵数万,磨刀霍霍,危机四伏。次日拂晓时候,柴荣下令向北追击,其实这个时候汉军也整装待。正在这时,李重进率领前锋兵马行来。他看到前方火光星星点点,人影幢幢,猜想必是汉军,当下大声道:“刘崇老贼,留下人头。”汉军早已是惊弓之鸟,没有勇气与之一战,纷纷转头溃逃。刘崇无力回天,长叹一声,只得驰马往北而去。这匹黄骝马是辽国所赠,乃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步履矫捷稳健,在起伏的山峦之间如履平地,跑得又快又稳。眨眼的工夫,竟然冲到了最前面。堂堂天子都夺命狂奔,汉军自是争先恐后。
李重进追赶一阵,眼见地上一张黄盖伞,心想刘崇为了逃命,竟然连黄盖伞都弃如敝履了,当真无能之极。就在他准备一把火付之一炬之时,柴荣率领三军赶到。李重进道:“陛下,这是刘崇老贼的黄盖伞。”柴荣道:“先不忙烧,留着还有用处。”接着下令追赶汉军。汉军打仗不行,逃跑的功夫却是一流。追了一天,除了俘获少数汉军。大部汉军逃之夭夭,刘崇更是逃的无踪无影了。
当夜驻军野外,张永德道:“陛下,三军走的太快,粮草接应不上,不能再追击汉军了。再说兔子急了还咬人,万一逼得急了,敌军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咱们人马不多,会吃亏的。何去何从,请陛下定夺。”柴荣沉吟片刻,道:“是啊,敌军没有吃的,可以掠夺,然则咱们不能抢老百姓的粮食。就在这里休整,等待粮草。”张永德问道:“已经打了胜仗,驱逐了敌军,陛下不准备还朝吗?”柴荣忽然目露寒光,道:“刘崇能打到我周朝,长驱直入,我就不能打到太原吗?虽然打了胜仗,可是还远远没有完。”
正说之间,刘词率军行来。他走上前面,道:“陛下,臣来了。”柴荣点了点头,道:“刘将军来的正好。”刘词道:“臣追赶陛下的时候,遇到了樊爱能和何徽。”柴荣问道:“他们没有随将军一起来吗?”刘词摇头道:“没有。”柴荣见他欲言又止,追问道:“他们在做甚么,为甚么不与将军同行?”刘词道:“他们一路逃窜,看见东西就抢,有人反抗,拿起刀枪就杀,仿佛强盗一般。。。”柴荣勃然大怒,霍然而起,大声道:“混账,他们杀自己的百姓,抢自家的东西,以为这是在敌国吗?”他雷霆震怒,周围的人都噤若寒蝉。
柴荣咬牙切齿道:“还有甚么?”刘词道:“他们拦住臣,说道高平之战一败涂地,陛下已然身遭不测,还要臣跟着他们胡闹。臣不信他们的话,虚与委蛇,趁机摆脱,总算追上了陛下。”柴荣道:“再遣人严令他们二人赶来这里。”张永德应声说是,又提醒道:“陛下,臣觉得军中人心不齐,不宜再追击汉军了。”柴荣神情冷峻,并不答复。其实这一整天都在检讨高平之战的得失。只是要追击刘崇,始终不曾静下心来。
过了两天,樊爱能和何徽终于率领侍卫司禁军和柴荣会合。当日他们临阵脱逃,弃天子的安危于不顾,不但大肆散布周军战败的谣言,而且在自己的国境内杀人越货,剽窃劫掠,在杀了几名传诏的使者之后,方才满载而归。回来的路上,将士们还意犹未尽。要不是柴荣接二连三的派遣使者,只怕抢到开封去了。
樊爱能和何徽走进中军大帐,柴荣阴沉着脸,怒道:“你们还知道回来?”他龙颜大怒,要是换成别人,早就跪下来请罪了。然则樊爱能是侍卫亲军司禁军统帅,手绾兵符,叱咤风云,压根就没有把年纪轻轻的柴荣放在眼里。可是臣子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两人垂下头去,道:“臣来晚了,请陛下宽恕。”柴荣见他们丝毫没有负疚认罪的样子,不禁血往上涌,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如火山一样爆,劈头盖脸道:“你们说说,当天为甚么要临阵脱逃?这几天你们都做甚么去了?朕几次遣使召回,你们不但置若罔闻,还杀了使者,好大的胆子。”纵然柴荣雷霆震怒,疾言厉色的大声斥责,樊爱能和何徽还是面无惧色。
樊爱能道:“陛下息怒,当天敌众我寡,情势岌岌可危,臣没有临阵脱逃,而是搬救兵去了。”柴荣问道:“救兵呢?”樊爱能重重‘哼’了一声,道:“那些大将们平日里一个个自称忠臣良将,国之柱石,胸膛拍的比谁都响,牛皮吹到天上去了,可是真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都现出了原形。臣磨破嘴皮子,陈之以情,晓以大义,他们还是龟缩不前,没有一个肯出兵,一个援兵也没有请到。”何徽应声附和道:“陛下,臣等已经尽力了。那些大将都是奸臣,臣等才是忠臣。臣等当天脱离战场,也是为了扭转战局。没有臣等在外围为陛下摇旗呐喊,刘崇也不会如惊弓之鸟一般疯狂逃遁。”两人在回来的路上早就想好了应付柴荣的说辞,侃侃而言,竟然把自己说成了功臣。归根结底,还是军权在握,因此有恃无恐。
柴荣见他们颠倒是非,怒极反笑,樊爱能和何徽于是陪着干笑。柴荣脸色忽变,目光冷若冰霜,瞬间杀气腾腾,道:“如此说来,打了胜仗,你们是有功之臣了?”樊爱能见他神情之中杀机隐现,心中一惊,咽了口口水,道:“此战所以大捷,一来是陛下天威浩荡。天威所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二来三军将士用命,舍生忘死。”顿了一顿,又道:“按照惯例,打了胜仗,该赏赐诸军了。”其实他想自己请赏,可是又不好意思明说,于是拉上诸军。柴荣见他非但不认错请罪,反而恬不知耻的邀功请赏,真想一剑杀了。可是杀人容易,善后极难。他们在禁军中根深蒂固,万一一个处置不当,引禁军哗变,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必将四分五裂,说不定还有灭顶之灾。心想先帝把江山交给自己,是要自己励精图治,治理得蒸蒸日上。而不是盛怒之下,不计后果的杀伐果决。像败家子一样把天下弄得血雨腥风,支离破碎。在没有想好万全之策之前,他只得暂且忍耐,道:“你们退下罢。”他不说赏赐,也不说不赏,樊爱能和何徽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得退出大帐。
柴荣再也忍无可忍,拔出宝剑,大喝一声,将书案劈成两半。赵匡胤在外面听到动静,急忙奔进大中军大帐,道:“陛下,生了甚么事?”柴荣并不答话,将宝剑重重掷到地上。赵匡胤怕他伤了自己,当即拾起宝剑,插进剑鞘之中。
走不多远,何徽道:“太尉看出来没有,陛下的脸色似乎不善。”樊爱能嘿嘿而笑,道:“咱们临阵脱逃,傻子才会高兴。”何徽道:“你说陛下会不会责罚咱们?”樊爱能不以为然,道:“无论咱们是对是错,终究赶走了刘崇,打了个大胜仗。小小失误,陛下点小脾气,也在所难免。”何徽问道:“如果他起了杀心呢?”樊爱能停下脚步,脸上肌肉扯动,道:“他敢?本太尉执掌禁军,号令一出,千军万马,无不誓死效忠。他若是个明白人,拎得清轻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过去了。哼哼,莫说是他,此时此刻,就算先帝活着,也不敢动咱们一根头。”说到最后,越趾高气扬。何徽无不担忧道:“可是我看陛下的眼睛里满是怒火,终是有些心不安神不宁。”樊爱能嗤之以鼻,道:“你的官越做越大,怎么胆子却越来越小了。仗还是要倚重咱们,没有咱们出生入死,天下何得太平?尽管安安稳稳,把心放在肚子里。”何徽道:“万一,我说万一陛下揪着不放,如之奈何?”樊爱能面露凶光,道:“那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叛了,投奔刘崇。”何徽颔道:“为了保命,只好如此了。”樊爱能猥琐一笑,道:“听说你抢了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藏在军中?”何徽知道他是色中饿鬼,当下投其所好,道:“过会下官就挑两个送到太尉帐中。”樊爱能哈哈一笑,道:“好极,好极。”
柴荣把自己关在中军大帐里,谁都不见,静下心来检讨此战得失。过往的事情一件一桩桩浮现于眼前,刘崇趁着先帝殡天,自己刚刚即位的当口,悍然南下。君臣殿议对策的时候,冯道一反常态,出言不逊,咄咄逼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硬生生将自己这个天子掀翻在地。所言所行既无礼,也无视自己。到了巴公原,敌将张元徽率众突袭,樊爱能贪生怕死,竟然连抵挡的意思都没有,立刻抱头鼠窜。而那千余名陷入围困的禁军更是不忠不义,对着居高临下的刘崇山呼万岁。文臣敢叫嚣顶撞,武将敢公然背叛。究竟是自己无德无能,还是他们目中无人?先帝在日,令旗指向那里,周军就打向那里。虽然说不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然则对战刘崇从无败绩。禁军没有走马换将,还是从前的禁军,可是到了自己手里怎么就不行了?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威不服众的缘故。先帝的威信是凭拳脚打出来的,而自己没有寸尺功业。就像富家子弟,顺顺当当继承家业。想到这些,不禁有些沮丧。
不过他不是自哀自怨之人,沮丧过后,复又整理思绪。虽然赶走了刘崇,打了胜仗,可是胜的极其惊险。当自己单枪匹马冲向刘崇的时候,刘崇倘若放手一搏,而不是鬼使神差的退却,结局一目了然。敌众我寡,一旦刘崇重整兵马,大举反击,谁胜谁败,实难逆料。更关键的是,杨衮的一万辽军始终按兵不动。如果辽军不是返回辽国,而是投入战场,足可左右战局。其实每走一步都在深渊的边缘,危机四伏,一步走错,势必万劫不复。之所以能够扭转战局,反败为胜,是有太多的侥幸。说是险胜,毫不为过。想到这些,柴荣不禁心有余悸。检讨自己的失误,正是太心急,太焦躁了。本可等待援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可是盛怒之下,竟然失去了理智,破罐子破摔,做出了单枪匹马向刘崇拼命的举动。能够反败为胜,实是运气太好了。治理国家,能仅凭运气吗?这次苍天眷顾,还会次次运气好吗?先帝把江山交给自己,差点就毁于一旦。想到此处,内心深深自责。
按照惯例,打了胜仗,驱逐了强敌,应该赏赐三军了。可是柴荣却在想下一步该何去何从,若就此罢兵,实是心有不甘。如果兵临太原,以国伐国,如乌合之众般的禁军能否胜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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