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搂道长说因缘(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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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问天阔造化数,
班布尔善沉吟良久才续道
划乱清波朝金龙!
文奇长昌鼓掌叫好,伍次友却道“诗也倒罢了,只是最末一句流于颂圣俗奏了。这又不是金殿对策,哪里有甚么金龙呢?”
苏蕊听伍次友如此说,担心地看一眼文奇长昌,文奇长昌却是毫不在意。班布尔善本疑心伍次友来历,此时不禁释然。暗想“倒是我多疑了,姓朱的若认识这主儿,岂敢说这样的话?”遂笑道“朱先生见教得是。只是读书人事事当归美于君亲,余则非我辈敢妄拟的。”伍次友笑道“这话固然有理,然古往今来多少诗文,若真地篇篇颂美君亲,那还怎么读呢?重要的在于情乎心,志乎词,或寄于山水,或托于花月。圣道之大,岂可一格拘之?”
这一番侃侃而言加上前头的领教,班布尔善自知决非他的对手,便一笑而罢。伍次友兴犹未尽,吃一口酒,凭栏朗吟道
登山临水送将归,谁言宋玉秋客悲,
不堪豪士闻鸡呜,一声咏叹雁南飞!
刚一落音,文奇长昌连声赞道“这才是诗,不枉了今日白云观走这一遭!”苏蕊听着却不言语,眼中滚动着晶莹泪珠,怕人瞧见,又忙偷偷地擦了。
和亭眼见班布尔善直盯着伍次友,知他动了疑心,于是笑道“朱表台又了豪情。不过咱们今个出来是耍的,装了一肚子的白云大风回去,姨父能不怪我?”
文奇长昌听了呵呵大笑“虎臣原来也有打诨取笑的时候。依你便怎么?”和亭笑道“不如说笑话儿,谁说得不好,罚酒!”
“好!”班布尔善嘻笑道,“我先说——一个秀才死了,去见阎王,阎王偶放一屁。秀才就献了《屁赋》一篇,道‘伏惟大王,高竦金臀,洪宣宝气,依稀乎丝竹之音,仿佛乎麝兰之味。臣立下风,不胜馨香之至!’阎王大喜,增寿一纪放他还阳。
十二年后限满再见阎王,这秀才趾高气扬,往森罗殿摇摆而上。阎王却忘了他,便问他是何人,小鬼笑道‘就是那年做屁文章的秀才!’”
音刚落,伍次友哈哈大笑“这位贾子才先生倒是个真名士,一语骂倒天下阿谀之人!”文奇长昌先也忍俊不禁,细思量时不禁大怒,暗道“奴才无礼!”脸上却毫不带出,只道“虎臣,该听你的了。”
和亭沉吟良久方道“我就接着方才的屁故事也来说一个——前明有个人叫陈全,是极有才学的一个风流浪子。一日外游,误入御园猎场,被一个太监拿了。那太监道‘你是陈全,听说你很能说笑,你说一个字,能叫我笑了,便放掉你。’”
陈全应口答道‘屁!’太监不禁愕然,问道‘这怎么讲?’陈全道‘放也由公公,不放也由公公。’”
众人听了,无不鼓掌大笑。伍次友笑得打跌,道“我也有了一个——有一家富户,原是卖唱的出身,死了母亲,求人写牌位,既要堂皇,带上‘钦奉’二字,又不能失真。花了一千两银子没人能写。一个秀个——就是方才贾先生讲的那位了——穷极无聊,便应了这差。上去援笔大书道‘钦奉内阁大学士,两广总督,加吏部尚书衔,领侍卫内大臣太子少保王辅相家仆隔壁之刘嬷嬷灵位’。”
众人听了又是哄堂大笑,连旁边侍立的苏蕊也不禁‘嗤’地笑出声了。
文奇长昌便道“我也有了一个——一家人想住好房子,卖了地和存粮,又借了钱,好容易盖成了,却连饭也吃不上。他的一个朋友进来扬着脸看了看道‘这房子盖得好,不过欠了两条梁。’问他怎么回事,朋友笑道‘一条不思量,一条不酌量!’”
这个故事说了,除和亭微微一笑外,别的人都没笑出来,’伍次友笑道“这故事劝大于讽,没把大家逗笑。公子该罚一杯!”文奇长昌只得笑着饮了。班布尔善听着这些笑话儿句句似乎带刺儿,却又说不出来,暗骂和亭“不知从哪里弄个野秀才。”口里却笑道“我还说个读书人的事有个学官,退休还乡,自做了一块匾,上头写了‘文献世家’四个字。有个无赖夜里把‘文’字上面一点贴了,便成‘又献世家’。这家子大怒,撕了去,不料隔了一夜‘文’和‘家’上头的点都没了,变成‘又献世冢’这家便摘下来,擦洗干净挂上,第二日‘文’和‘家’都被糊住了,只余‘献世’这两个字……”
他的笑话未讲全,众人早笑倒了。和亭便道“贾先生这个笑话儿着实地好,很应奖一杯酒!”
班布尔善笑着饮了,问道“虎臣可还有好的么?”
和亭笑道“我虽不学无术,笑话儿却有得是——说一个近视眼,过年在路上拾了个爆竹,不知是个甚么东西,便凑在烛上去瞧,不想就燃着了炮捻儿,“砰”地一声在手里炸开。旁边一个聋子看得清楚,便问‘足下方才手里拿的什么,好端端地怎么就散了?’”
众人各自回味,伍次友早大笑起身道“真有你的,虎臣!已出来多时了,我还有事,不如就瞎子放炮聋子看——今日且散了罢!”回身叫了声“婉娘”,便径自带着苏蕊去了。
苏蕊走出庙门,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可现下怎生对付这位呆子呢?见伍次友默默走着,似乎在想什么,便问道“饿了罢,咱们别急着打轿回府,先在附近寻一家野店打个尖儿再走罢。我可是立规矩立得腰酸腿疼了!”
“也好。”伍次友道,“不过今儿这事好怪。龙儿、小魏子约的那个人怎么瞧着那么别扭,倒像龙儿的奴才似的。你们怎么又不肯相认呢?”苏蕊掩口笑道“他是和中堂府里的清客,练就了的奴才相。听说起先和小魏子相处得好,又是表亲。今个儿偶然碰上,人心难测,自然以不认为佳。”伍次友是读书人的心性,对苏蕊的话信以为真,遂笑道“这也小心过分了。”
二人边说边走,转过一片瓦砾堆,见前边有一带土墙,墙上藤蔓四攀,墙边老树婆娑。这虽是一间小门面的村酿酒家,但在这劫后村野里,却分外引人注目。伍次友点头笑道“嗯——这个地方不坏,是个读书的好去处。”
二位,请里边用饭,有烧麦羊肉、各样细巧点心,京挂银丝面……”
伍次友只顾和婉娘说话,没有注意店主人。可一听这声音非常熟悉,再抬头一看,这个老板不是别人,竟是何桂柱。多日不见,他倒福了许多,惊讶地问道“柱儿,你怎地到这儿来了?”
“哟,是我的二爷!”何桂柱这才瞧见是伍次友带着个陌生女郎,忙陪笑道小人越拙了,二爷又穿这衣裳,都不敢认了。——二爷,小人给您请安了!”
苏蕊早听和亭讲过此人,只诧异地打量了一眼,又瞧瞧幌子上“山沽”两个大字,便随伍次友进了店。何桂柱跟在后边,口里不住他说“二爷,您去后不久,悦朋店就开不下去了。托爷的福,魏爷给小人在这里又寻了个落脚的地方儿。……亏了爷照应,不是爷的这些好朋友有本事,小人还不叫人家——”一句话没说完,见里边一位客人向这边张望,就把话咽下。他把伍次友和苏蕊让进里边雅座,便亲自摆布饭点去了。
进到里边时,苏蕊盯了一眼那位客人,觉得以乎见过面,因想不起,也并不在意。等进了内间,才猛醒道“像是传说的那个其丑无比的刺客,他到这里来做甚么?”陡然间心情紧张起来,又想到文奇长昌他们早已去远,料无大事,才渐渐定下心来。
伍次友到没留心苏蕊的脸色,兴致盎然地逐字逐句鉴赏着粉壁墙上客人留下的诗句。见多是称颂白云观、宣扬因果报应之类的话,觉得无甚意味,倒是有一行细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念了念,又低头想想,暗自笑。苏蕊好奇地凑过来看时,粉墙上写着
王寅三月,候与夫人会于高轩
不觉脸上便有些热,啐道“文人无聊,写这样下流话在这上头。”伍次友笑道“这只能算是轻薄话。你只把《三和》读得烂熟,却不知这个话是有身份的。待我为它续上几句。”
正说着,何桂柱托了食盘进来,一炉烧得滚沸的火锅,一盘烧麦,还有一个盘子是仿德州的烧鸡。他提起鸡腿来,熟练地一抖,肉便齐整地籁籁落下。见伍次友和苏蕊看字儿,便笑道“这还是前任店主人手里的事。说三月间有个尊贵人到这店里来过。”
“是旗人?”苏蕊问道。
“是汉人。”何桂柱笑道,“还带了一个女子,这女子长得比陈园园还美呢!”说着见伍次友要笔,便挑帘出去了。借着帘子一闪,苏蕊见那刺客正起身出去。
伍次友见她呆,便问“婉娘,你在想什么,”苏蕊微微一怔,遂笑道“陈圆圆!那贵人莫不是吴三桂?”伍次友也是一证,细审笔迹,拍案道“不是他又是谁,我见过他早年给先父的书信,像极了!亏你聪明,一下子就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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