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之变下(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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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乐肃冷的面庞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沉声道:“爱卿志虑忠纯,赤心热肠,朕岂不知。大明王朝十几省数千万子民同为一家,朕为一家之主,百佻生灵的君父,一体同仁。爱卿位列台鼎,朝延二品,为朕之股肱,纵是朕未当好这个家,手头拮据,安忍卿合门沿乞。”
当乞字脱口后,群臣感悦,正欲颂德。忽然,一道霹雳掠过奉天殿顶,紧接着“轰隆隆”一声巨响,震得大殿一阵轻晃。群臣顿时杜口结舌,惶悚垂。雍乐面色铁青,适才内心的一抹温馨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杭州府六百里加急所奏“处州府刁民谋反叛逆”所带来的恚愤憎怒。一道闪电照亮了大殿,借着惨白亮晃的电光,一些臣工不由一抬,不经意间看到雍乐黧黑宽阔的面庞上布满杀机,虎目冷冽,射出两道寒光仿佛刺透应天城,直抵天际。臣工见此不禁一阵哆嗦,待闪电余辉消失后,雍乐杀气腾腾地身躯消失在暗幕中,不少臣工借垂之机揩拭满脸冷汗。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失,大殿内静得唯闻群臣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气氛压抑、凝滞又阴寒。雍乐仿若一座雕像,目不转睛地远眺殿外。不知过了多久,殿内众人耳听得殿顶殿外密集嘹亮的“嘀嘀嗒嗒”的雨点声竟然消失了,显然骤雨急风在殿内君臣的心潮起伏中渐停渐息了。
这时,垂耳凝思的群臣耳边先听得皇帝沉沉地一声叹息,接着又听得“诸位爱卿今日早朝就到此,散朝后各部由刚才商议的方略筹备递进。”
群臣齐刷刷地拜伏,山呼万岁。在山呼称颂中,雍乐摆驾,内侍宫女前簇后拥出了奉天殿北侧后偏院。
目送皇驾远去后,群臣亦66续续站了起来,长长地吐了气,相互顾望,虽无言语,然目光一碰,彼此心照不宣。当群臣66续续出了大殿后,殿外依然暗淡灰蒙,天空墨云层层。一阵疾风刮来,众人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浑身一颤。
汉王朱高煦下了台阶站在奉天殿前的空地上,刚一转身便看到一个内侍疾步向他而来,在距他三尺处倒身便拜,汉王急忙趋前将内侍扶起,面带微笑:“公公朝夕服侍父皇辛劳万分,寡人何敢当公公如此大礼。”边说边从左袖里取出一枚宝玉暗中塞进那个内侍手中,内侍满脸堆笑,二人目光一碰,俱是会心一笑。
内侍将宝玉塞进衣袖里,躬身道:“圣上有旨,令奴婢宣汉王殿下往承乾殿议事。”汉王哦了一声,凑近内侍小声道:“圣上除了召本王,还有谁?”
“除了汉王殿下,还有太子殿下,大学士杨士奇,杨荣,太子太师姚广孝,兵科给事中萧景嵩。”内侍一脸谄媚地道。
汉王又哦了一声。
目光不禁瞥的正由两个东宫内侍搀扶着,体肥脚跛,艰难地拾级而下的太子,眼神中尽是鄙夷,嘴角带着讥笑。
这时,几个武臣逐渐向汉王凑近,禁中那个内侍识趣地退到了一旁等待。
汉王听得脚步声,略一偏头,便看见了以淇国公邱福,忠勇伯梁兴文等八个“靖难”武勋正一脸敬恭地向他走来。几人凑近后,汉王小声道:“根据今天早朝时圣上不知是看到了何方奏表后的反映推断,定是某地生了巨变。若是军事警书,圣上生性刚勇好战,必兴兵师,鉴时寡人设法请旨。将帅将掌兵之权包揽到咱们身上,以诸位之武略,殄逆叙功如咽唾耳!东官潺弱庸劣,圣上嫌恶久矣,废愚立贤之事迟早耳。”言毕,他一脸夸傲。
众将心领神会,一干人目光眺向正往承乾殿方向而去身形拙笨的太子,不禁暗暗蔑讥。
汉王辞别了众将,由内侍引导往承乾殿而去。
此刻飘风掠过皇城每宫每殿,檐下灯笼乱舞乱飞。飘风卷起御花园内的落草萎花,散漫于宫殿廊庑,一行行宫女,一队队内侍正井然有序地洒扫庭除。
巳时二刻末,在灯火通明,异香缭绕的承乾殿内,正中御座上端坐着神色凝重,脸色铁青的雍乐。龙案下方的锦毯所铺的地上站着两列臣僚:左班以太子为,身后是姚广孝,杨士奇,杨荣;右班以汉王为,身后唯有萧景嵩。众人一见皇帝这般神情,俱知大事不妙。皆暗中运筹,以待圣意相询。
雍乐冷冽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庞,然后拿起御案上那份杭州府的急递,高声道:“杭州府六百里加急文表中说:六月二十四浙江全境突降暴雨,洪涝为灾,遍地泽国,尤以处州府为重。该府所辖的松古、丽水两县刁民在六月二十五辰时詈诘官府,聚众谋反,猖狂无状,今两县已为乱贼所陷,官府泥于恤灾,无暇顾及。若两县贼寇与青田顽逆联合,则后果难料。不知众卿有何良策?”
众人一听皇帝一字一句宣完,宛如霹雳贯顶,半晌回不过神来,唯有姚广孝闭目凝神。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汉王,只见他强压内心兴奋,心直口快地道:“禀陛下,浙江奸民险诈顽横,自太祖高皇帝时期闾左便暗中为国贼张士诚立祠,久蓄异志,实属枭獍虺域,非礼义王政所能恩养驯化。如今其称兵逆天,无异于蜉蝣欲撼泰山,以陛下之天纵神武,良将数千,虎贲百万,殄荡小丑如拾芥耳。臣虽不才,愿效驽钝之材,希冀为陛下分粟仓米粒之忧。”
雍乐一听,面色稍晴,一脸欣赏地看了看汉王。汉王眼角余光与皇帝一触碰,虽面色镇静,却暗中兴会淋漓。
太子躬身奏道:“禀陛下,臣以为目下不易再擅动,兴师浙南。”
雍乐一听脸一沉,冷冷地看着太子。汉王见此,内心一阵冷笑,一副静待东宫被斥的神色。
太子迎着皇帝如刀子般的目光,一脸浩然正气地道:“陛下适才在朝会上说:安南蛮民今为大明子民,着礼部甄选履德枕礼的干材以宣王政教化。此诚陛下恩德如天,光被华夷。如今岂有久脱中夏王化声教的安南貊蛮可以仁诲义导,而久沐德政,方居中华腹心的浙南处州黔难以教化者乎。目下彼因天降奇灾,吞没庶民之耕田,浸漂庶民之庐舍,家毁亲散,人情悲怆,引领望父母官之恤抚而不获,致成激变。故依臣愚见:当今宜派遣台阁重臣乘驿驰赴难境,督促、查惩漠视灾情,坐视民泣的庸官,绳办长久以来贪刻剥掊的奸吏,以泄民愤;再拨临境官廪以赈贫惠苦,民愤既得泄,民难既得苏;则贼势屈,良善归化。此兵法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雍乐闻太子之策,既无喜色也无怒容。
汉王冷嘲热讽地道:“太子爷是悲天悯人,却不知“猛虎难改食肉之性,贼寇难易奸乱之本”不知太子为何悲悯逆党,而不知怜惜因贼党炽张而无辜受戮的大明顺民?”
太子反驳道:“《德道经》有言:兵者,不祥之器,不得以而而之。又言: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过后,必有荒年。今我大明各地因妖邪作祟,时雨不期,四时失调,民疲官乏,不宜大兴兵师。又征南大军远宿异域,需由国廪官仓支给,西南数省藩库几乎见底;漠北诸胡暗窥我大明虚实,若变起肘腋,令彼乘衅,则北边不宁。故值此更不宜兴甲动武,且王者以民为本,自古及今焉有操刀割己之本元者乎?”
雍乐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虽转瞬即逝,但还是被一直默不作声的杨士奇与杨荣捕捉到了,二人心中暗喜道:“太子果不负数年教诲。”
汉王见此顿时一愣,他万万想不到:平素里唯唯诺诺,瞻前顾后的太子今日竟然这般强硬,辞锋言利,竟然使他一时语塞。
雍乐目光投向了杨士奇与杨荣。
杨士奇躬身奏道:“臣闻王者之道如天覆地载,天不以林有恶木而废生,地不以时有獍虺而弃培育。陛下乃万世圣明之主,九州庶黎仰陛下圣德,臣等敛衽而朝。”杨荣也附和道:“杨大人所说亦是微臣肺腑久言。”
汉王抢着道:“禀陛下,二位大学士真乃书生之见!臣闻:势有趋同而时异昔。昔日陛下奉太祖密诏起义师靖难,先朝旧臣弃逆从顺者,陛下含浊纳垢,优加拔擢,足副天下之望。而今四海承平,百佻服化,若天恩赦反侧,适足以劝后之潜逆,贻害无穷。故依臣愚见,陛下当择名将率锐甲荡平两县,族贼以张皇威!”
雍乐沉吟一会儿,未置可否。目光在众人面庞上逡巡,只见姚广孝凝神结口,兵科给事中萧景嵩则一副深思远虑。
雍乐决定听一听这位宏武二十年荣登探花,自幼名满济南府的大才子,后因上书宏武、建文两次被远谪,屡遭顿挫后投靠自己,死心塌地,性险机诈,趋荣攀贵,大力帮助自己铲除建文逆臣,擅长罗织牵连。此人正可帮自己解决目下的难题。雍乐心绪一动,计议已定。便道:“萧爱卿从殿内初议至现在,你不一言,未知有何良算?”
萧景嵩出班,倒身拜道:“圣明无过陛下,一眼便知微臣所思。”
“爱卿平身,今日所议乃国朝大事,如今浙南反贼猖獗,浙江三台百僚,闾左门阀皆引领而盼朝命,卿有所思,直言无讳。”
萧景嵩爬在锦毯上暗中舒了口气,内心顿时豪气凌云,激情澎湃,仿佛在迷迷糊糊中看到了荣华富贵正向他招手。于是,他定了定神,谢恩而起。
众人俱知萧景嵩乃心狠手辣之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看到皇帝之意侧重于他时,太子、杨士奇、杨荣皆有不祥的预感;而汉王则暗中乐不可支。几人各怀心思,倾耳以待萧景嵩的进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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