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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了药膏,早不碍事。”言罢作势就要抬起臂膀,却被姜昱瞪眼制住。“知不知道何为‘将养’?管大人说的话,你莫做了耳旁风。”
多好的兴头,又被他泼了凉水。怏怏瞅着他,偷空睡足饱觉的七姑娘,脑子清明得很,立马规矩下来。
“这些日子过得惯么?出门在外,难免有不周到。有没有哪里短了吃用?”问话的是张琛。他与她素来话不多,可从来没冷落过她。两家人没说破的道道,他心里清楚,一直恪守礼数,只细微处时常记挂于她。
她与张府上几个姑娘都不同。年岁不大,却格外懂事。从没有见过她大声哭嚷,每次遇上,都是干干净净的笑靥,一看就化进了心坎儿里。她像藤木架子上生养的吊兰,素雅安宁,离得近了,才知近看的妙处。
这人不说话时候已是温和,再一开口,浑身都是和煦。七姑娘觉得张家二爷是她见过最温雅之人。倒不是说他如何讲究,而是他秉性不喜争斗,透着股淡淡舒缓的情致。她曾经一度见了他,不由便想到“悠然见南山”上头去。
故而真若嫁了他,七姑娘觉着平淡日子倒也不错。
“张家哥哥这是觉着我娇气么?”
被她玩闹,故意曲解了意思,他也不恼。只看着她浅浅笑起来,嘴角弧线十分漂亮。
他们一处说话,她不好久留,避开了往深处去。不过几步路拐了个弯儿,凸起的山石上有一股清泉淙淙而下,清亮洒落开,便掬在底下洼地里,波光粼粼,成了潭活水。
“小姐,山泉水是甜的么?”
绿芙从小被典了身契,幼时记忆里全是篱笆土陇。被人牙子调教好卖了姑娘当婢子,头顶不过四方大的天。何时有近来的自在。出来开了眼界,处处都觉鲜。
“这甜不甜么,尝尝就知道的。”她移步过去,看看洼地里的池水,终归底下沉了砂石,到底觉得不干净。索性探身过去,净了手,垫脚站在水潭边上,接了捧顺势而下的清水,眼见就要往嘴里送。
“不怕肠穿肚烂,你尽可大口灌下去。”
她已深埋了脑袋,唇瓣就要吸咄上去。突然被身后之人一吓,手上一个不闻,溅起的水花绽在她额上,满脸狼狈。手心里最后一抹清凉也顺着指缝跐溜下去,大珠小珠被她裙裾兜个正好。
来人穿了件她从没见过的曲裾深衣。右衽交领,墨底赤红蟒纹,明黄腰带。髻高挽,全部束在头顶。分明的轮廓俊逸无匹,眉眼越深邃了。
第一次看他穿这样明艳的袍服,七姑娘眼前一亮,眼中有片刻惊艳。此时他又是另一番气派。疏冷依旧,多了分狷狂。
她立在不远处傻傻看他。顾衍虚着眼眸,将她好一阵打量。湿漉漉的额粘在脸上,下颚还淌着水滴。眸子像是在水潭里荡了一回,清澈透亮。花瓣似的小嘴儿微张着,还有些愣神。牙口很白,一颗颗生得齐整。
顾衍目光微沉,落在她胸腹位置。因着是单薄襦裙,湿了一团,慢慢就透了湘妃色内衬花样。鼻息一滞,挥退随扈,径自负手背转过身,男子喉头微紧,终究没有说话。
满目都是一丛丛遮天墨竹,却惟独没有入他心。脑子里还想着她清水芙蓉的样子,竟是额外顺眼的。
如此与女子独处的情形,之前没有,亦不知如何宽慰她。想着晌午闷热,风一吹,晾一晾许就干了。好在只是外裳,不至风凉,亦少了专程更衣的羞窘。
几次相处知晓她面皮薄,取笑不得,他也就索性不开口。
世子体恤,七姑娘后知后觉,羞得脸都快要烧起来。春英手忙脚乱替她擦脸,绿芙慌乱之下,只想出一个主意,甩着绢帕在她胸前,呼哧呼哧扇着凉风。害得七姑娘与春英,大惊失色拨开这捣乱的去。
她是生怕人不知道,姜家七姑娘在世子跟前出了丑不成?
姜瑗涨红着脸,一把抓过绿芙手里绢帕,抹了把脸,又背转身避着人,埋头一点点揩拭起来。身后不闻脚步声,那人该没有走远。
此时不说话倒显得尴尬,七姑娘故作镇定,虚心讨教。“之前少有出门,也不知道这山泉水好是不好。世子方才出言喝止,却不知是何缘由,可有个说法?”
他莫名惊吓她一场,该不会单只是拿她取乐。这样清亮见底的水,哪里来的肠穿肚烂。当她是三岁孩童么?这样哄一哄,以后就再不敢大咧咧的取水喝。
他靠在两手粗的山竹上,微微仰起头。斑驳的光影投在他面庞,男子微眯着眼,很有耐性与她说道。
“知道饶河么?”
姜瑗蹙眉想一想,她对山川地势历来记不大清。都是恍恍惚惚有个印象,半是猜测,半是在脑中搜寻。
“由北至南,贯穿冀州的饶河么?”好像是这么个名儿,具体如何蜿蜒游弋,她却是没个数的。
“很好,脑子到底还记事。”
听出他话里揶揄,七姑娘闷闷换了条随身带着的锦帕,将濡湿的巾子还给绿芙。继续替自个儿打理。
“年后广平遇了百年难得一见的雪暴,连绵两月有余。其下各县路有饿殍,冻死之人逾千之数。灾情最积重巴县,十室九空。县衙官吏紧缺,为不至尸身腐坏引大疫,聚而河葬。”
他说了一通,她还没品出味儿来。直到又琢磨一回,想起他问她饶河一事,突然就有那么点儿毛骨悚然的惊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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