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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管事只得立刻去了。
何茂才这才坐了下来,那股气却还在心里翻腾:“你说小老还有罗大人鄢大人他们搞什么名堂?什么人不好派,派个这样的人来搅局?他们到底怎么想的?还有那个杨公公,火烧屁股了还赖在京里不回来!照这样,干脆,改稻为桑也不要改了,每年要增的三十万匹丝绸让他们自己织去!”
郑泌昌这时心里有无数个答案,可哪一个答案都说不清楚,自己是掌舵的,平空起了风浪,本就心烦,这时见何茂才口无遮拦,还在冲着自己闹腾,也不耐烦了:“这个话就说到这里打止!什么不改了?什么让他们织去?真有胆,你就给小老写信,把这些话都写上!或者,等杨公公回来,你当面跟他说!”
何茂才那张脸立刻憋得通红,两只眼也睁得大大的,望着郑泌昌。
郑泌昌这时才缓和了些语气:“整个浙江,除了我也就是你了,遇了事就这样沉不住气。我告诉你,我这个巡抚,你这个臬台,在浙江是个官。事情闹砸了,到了朝廷,你我和马宁远没有两样!”
何茂才心里好生憋屈,可毕竟是上司,这条船又是他掌舵,挨了训,也只好坐在那里生闷气。但他那个性子如何憋屈得住,也就憋了一会儿,立刻又站起了,冲到客厅门口大声嚷道:“你们老板的田到底还想不想买了?人都死绝了,不会多派几个人去找!”
郑泌昌苦着脸坐在那里只好摇头。
其实管事知道,沈一石这时就在他那座旁人所不知道的别院内,只是早有吩咐下来,不准打扰,他也没这个胆子擅自闯入。
轻手轻脚走进第一进院门,那个管事便站住了。由于十分幽静,在这里就能听到庭院深处隐约传来的琴声。
琴声是从别院深处的琴房中传出来的。
在大明朝,在杭州,没有人能想到这个院子里有这么一间房子——进深五丈,宽有九丈,宽阔竟是乾清宫的面积!只高度仅有两丈,也是为了让院墙外的人看不出里面有此违制的建筑。可有一点是乾清宫也无法比拟的,就是房间的四面墙镶的全是一寸厚两尺宽两丈高的整块紫檀。
更奇的是,这么大一间堂庑中间全是空的,只在靠南北西三面紫檀镶壁的墙边列着整排的乌木衣架,每一排衣架上都挂着十余件各种颜色各种花纹各种质地的丝绸做成的各种款式的女装。
东头的靠墙边只摆有一张长宽皆是一丈的平面大床,床上摆着一张红木琴几。
沈一石这时就盘腿坐在床上,坐在琴几前。和平时一样,他依然穿着粗布长衫;和平时不一样,他此时连头上的布带也解了,那一头长披散了下来,古琴旁香炉里袅袅的青烟在面前拂过,脸便显得更加苍白。细长的十指一面按弦,一面弹挑,乐曲声从十指间流了出来。
慢慢地,他左前方一排衣架前一件薄如蝉翼的丝绸长衫飘了起来,蝉翼丝绸上秀长的黑也飘了起来,飘离了衣架,飘到了案桌前那块空地。
沈一石的眼睛亮了,右手那五根细长的手指便急抡了起来。
蝉翼长衫因旋转向四周飘张了开来,颀而长兮的女人胴体梦幻般在蝉翼中若隐若现!
秀也在旋转,那张脸此时如此灵动,竟是芸娘!
琴声戛然而止。沈一石拿起琴旁的玉笛,吹了起来。和刚才的琴声完全不同,这笛声竟是如此忧伤,笛声如呜如咽,沈一石的两眼也透着忧伤。
芸娘也不再舞了,一任蝉翼长衫轻轻地垂在地上,站在那里唱着:“我和你是雁行两两,又结下于飞效凤凰。猛被揭天风浪,打散鸳鸯。苦相思,怎相傍……”
唱到这里,芸娘唱不下去了,望着沈一石,眼中闪着泪星。
沈一石也慢慢放下了那支玉笛,叹了一声。
芸娘慢慢走了过去,爬上了那张大床,坐在沈一石身边,慢慢摸着他的长。
沈一石开始还让她摸着,不久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慢慢拿开。
芸娘深望着他。
沈一石不看她,问道:“那个李玄在临死时说你让他死得值了。你是怎样让他死得值了?”
芸娘那刚才还泛着潮红的脸一下子白了。
沈一石还是不看她:“能让一个太监如此销魂,不枉我花二十万两银子买了你。”
芸娘脸色变了,接着眼中慢慢盈出了泪水,没等流出来,她立刻擦了,下了床,脱下了身上的长衫,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沈一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芸娘开始向门外走去。
“哪里去?”沈一石这才开腔了。
芸娘站住了:“织造局,回到太监们那里去。”
沈一石:“你知不知道杨金水这个织造局的织造只能当一年了?”
“我当然知道。”芸娘慢慢转回了头,“从十七岁你把我送给他,扳着指头,我帮你伺候他已经一千五百天了。一年后他回京了,你如果还让我活着,我也会到姑子庙去。”
沈一石眼中闪出了凶光,声音也像刀子一般的冷:“你的母亲你的家人也到姑子庙去吗?”
芸娘颤了一下,站在那里僵住了。
“望着这根弦。”沈一石的声音还是那般冷,却已经没有了像刀子那股杀气。
芸娘只好低着眼不看他的脸,只转望向他双手按着的那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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