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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就是有心安抚裴策,不再挣动,静默地由他牵着手,周遭喧嚣,人头攒动,那些笑语欢声似有顷刻的远去,唯掌心传来的干燥温热触感被放大。
天际月圆,人间花好。今夜如织的人流中,有不少成双成对的身影,是借此良宵相会的年轻恋侣,他们并肩走过,偶尔也能看到男子借着衣袍的遮掩,偷偷去够姑娘的柔荑,两个人都低着头,面上红晕,漾动着青涩纯挚的欢喜。
花千树,灯千叠,铺开漫漫的长街,拉长幢幢人影。江音晚和裴策慢慢走在这一片光景里,身畔男人身姿高大颀谡,墨缎宽袖和她月白锦袖下,掩着两人牢牢交扣的手。
她蓦然生出一种欢喜,融于人海,寻常的欢喜。仿佛前世那些阴谋、死别皆归于尘土,这样巷陌人家一般的寻常,让她有静水长流的安谧感。
江音晚浅浅弯起了唇。
裴策偏头,垂眸看着她。枝头花神灯流溢的灯火斜斜将他眼睫拉出一弧浓长的影,落在他皙冷的俊面,影翳里他漆眸深浓,幽涧邃曲。
她该被他紧紧拥在怀中,挡去所有试图窥探的视线,不,她该被他藏于金屋、深殿……甚至恨不得,将她吞吃。
裴策自然能察觉江音晚的用意,小姑娘知道他过分的占有和掌控欲,她明明是不喜的,却在他学着让步时,也试着给与他包容抚慰。
真是乖得过分。
可惜。裴策凝睇着她的面颊,灯影下精致莹白,如无瑕的美玉细细琢成,唇畔勾出浅浅梨涡,酿着醉人清露。他面上只是矜冷清正,仿似没什么情绪。
可惜江音晚愈是如此,他的晦念愈是疯长,他只能敛藏得更深,如伐去树木枝叶,而任由地下根系深植、蔓延,束手无策。
路边有老妪,叫卖着百花糕,乃采集鲜百花,与米相和捣碎,蒸制而成,最早出自宫廷,后来流传到民间,食用百花糕成为花朝节的风俗。(1)
江音晚素来对各色甜食有兴,抬头望向裴策。杏眸对上那双冷邃眉眼的一瞬,裴策眼底沉晦已不见,只询问地看着她。
掌中扣着的柔荑,牵动他的手,轻轻晃了晃。江音晚瞥一眼老妪陈列的百花糕,再看向他,灯火投入她的瞳,浅浅烁动。
裴策轻轻凝眉。但凡江音晚入口的食物,他向来仔细。她脾胃虚弱,这路边摊贩的糕点,且不说是否有被投毒的危险,万一她吃了损伤肠胃可怎么好?
他放缓了语气,柔声开口:“晚晚若想吃百花糕,待回去后让厨房做。”
江音晚略顿住脚步,又看了一眼老妪摊前的糕点。她也明白裴策的顾虑,乖顺地点头,继续往前走。
裴策却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失落。他墨色袍袖轻摆,未牵着她的那只手,轻轻朝身后打了个手势,立刻有暗卫之一领命,去老妪处买了百花糕。
暗卫明白太子的意思,先试食,至少确认安全无毒后,才能呈予姑娘。
裴策牵着江音晚的手走出一段后,那名暗卫才跟上,动作迅捷隐蔽。
江音晚看着裴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糕点,双眸亮了亮,清甜笑开,软软道一句:“多谢王堇哥哥。”
裴策此行白龙鱼服,取其字“怀瑾”,拆为化名王堇。
他听到这个称呼,似乎并无多少反应,只低缓哄劝:“终究不确定是否会损伤你的肠胃,尝一口便好了,不可多食。”
江音晚乖乖点头。
裴策将糕点外裹着的黄油纸打开,鲜花瓣的清芳和谷物的醇香浅浅溢出来,他将百花糕递到江音晚唇畔。
当街被喂食,她略有些羞窘,柔荑伸过去,想要接过,裴策却似故意忽视了般,依然递在她的唇畔,沉定自若,蕴着隐隐的强势。
江音晚只得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樱唇启合,只咬下一小口,馥郁滋味在她唇齿间绽开。
裴策淡淡睨视着她浅浅启阖的唇,和微微鼓起的两颊,长身玉立,仍是清谡端然模样。
他蓦然问:“我记得晚晚从前便是唤我‘哥哥’的,后来怎么不这样称呼了?”
江音晚微愣。幼时不甚懂亲疏之别,尊卑之分,只知道心中欢喜,见到裴策便以“大皇子哥哥”这样失了分寸的称呼唤他,他也只是温和应她,并未更正。
随着渐渐长大,裴策不再是丧母失势、备受冷落的少年皇子,而成了重权在握乃至引皇帝忌惮的储君,再无人敢在他面前失礼。而定北侯府与太子党愈显泾渭分明,江音晚又在他锐利如鹰隼的沉鸷视线下慢慢以为他厌恶自己,自然不敢再自讨没。
这些宛转心思,她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一一道来,只借着未咽的百花糕,模糊地“嗯?”一声,试图蒙混过去。
裴策看着江音晚,长夜映入澹静漆眸,却似被噬去了万千灯火,只余沉沉的黑,浓墨般,慢悠悠流转过一遭。
他嗓音轻沉,缓缓道:“晚晚再唤一声。”
江音晚未全然懂得他的意思,匆忙半咽了香糯糕点,另一半犹在喉前,含糊地再唤一次:“王堇哥哥?”
不对。
不是王堇,是怀瑾,是裴策,她曾唤过的裴策。
裴策只是勾了勾唇角,笑得轻浅,眼底却幽邃莫测。
他没再说什么。看江音晚咽得急了,蛾眉蹙起,似有些被噎着,他递上方才暗卫一并呈来的水囊,浅浅喂她一口,又将人半揽入怀,轻轻拍抚一阵她的肩背。知道她顾忌人来人往,待她缓过这阵,便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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