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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刚走两步半,徐太公就叫道。
又站回床前,徐卫见太公直勾勾的望着自己,那浑浊的眼睛竟似清澈了。
看了许久,徐太公叹道:“还是你娘说得对,你长得最像我。你现在的样子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仪表堂堂,英武不凡,那些小媳妇大姑娘见了都直流哈喇子。”说起这话时,他双眼放光,一脸的向往,仿佛又回到了年少轻狂的时候。
“他这到底是夸我还是夸自己?”这个问题在徐卫脑子里一直绕。
正郁闷时,又听太公说道:“你武艺倒是练得有模有样了,可上阵打仗不是你在夏津县城里耍横。人家看你是我儿子,让你几分,你就自己觉得天下第一,不可一世了。敌数人,可用拳脚,这点你不缺。可敌万人,却得用脑子……”
“我脑袋瓜里装的该不是碗豆花儿吧?”徐卫暗道。
两父子大概从未如此沟通交流过,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徐卫现在纵然能说会道,面对一个喜怒无常的倔老头子,还真不知语从何起。良久,忽听徐太公急道:“老九,你打开那口柜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口黑色的大木柜靠在墙角,仿佛千百年来未曾移动过分毫。如方打开木柜,一股霉臭味熏得他差点抽过去。定睛一看,这里面装的怎么都是破烂衣裳?拿起一件直裰,只见好几道口子,好像还带着淡淡的血迹。
瞬间,徐卫明白过来,这是老爷子的血衣,是他为国尽忠,浴血沙场的见证。这柜里的每一件衣裳,恐怕都代表着一场战斗,老爷子这一辈子走过来,也算是轰轰烈烈了。俯仰无愧于天地!
接连翻看了几件血衣,徐卫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堵得慌。这时,又听徐太公无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衣裳下面有件铠甲,你取出来。”
扒开那堆血衣,下面果然有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一副叠得整整齐齐的铠甲。由甲叶串联而成,入手感觉颇为沉重,应该是铁制。显然,这件铠甲并不是普通士兵的装备,因为每一片甲叶都打磨得十分光滑整齐,泛着黑色的光亮。
捧着铠甲来到太公床前,老爷子不顾徐卫的劝阻,执意下床,接过铠甲,竟要亲手替他穿上。看着风烛残年的徐太公,吃力的替自己披上掩膊,绑上身甲,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快耗尽他最后一分力气。甚至在绑身甲时,他不得不歇了歇,喘上一阵,才能继续。可老爷子又是那么的细心,每一处都整理得非常仔细,仿佛妇人们在做针线活一般。
艰难的替儿子穿上铠甲,徐太公再也支撑不住,坐在床边上气不接下气。待稍稍缓和,他从头到脚打量徐卫一番,见儿子英武不凡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到底是我徐彰的种。”歇了歇,喘上口气,接道“这件铠甲大有来历,原是老种经略相公的战甲。当年我军克米脂,久攻不下,经略相公召我前去,就一句话‘破城,赠吾铠甲!不破,取汝人头!’就这么,我带着两百弟兄,身披重甲,杀开城门。战后论功行赏,我两百弟兄,止余七人……”
或许想到战死的袍泽,徐太公神色为之一暗,说不下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今同理。”徐卫低声说道。
徐太公听到这话,惨笑一声,摇了摇头。半晌之后,他又抬起头打量了徐卫一阵,不过这次,目光始停留在儿子脸上。
“您不觉得我比您年轻时候还俊?”徐卫见他双眼泛红,故意说道。
果然,徐太公哼了一声:“我年轻时比你俊多了,滚吧!”说罢,躺回床上,再不言语。
徐卫走到门口,忽然回想起昨晚自己房外那声沉重的叹息,一个“爹”字几次要破口而出,但好似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头,怎么也叫不出来。
出了房门,看到徐王氏已经送走了郎中,正站在屋檐下暗暗垂泪。
见小叔子出来,徐王氏赶紧拿衣袖拭去泪痕,徐卫问她大夫怎么说,她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前者心里知道,情况恐怕不乐观。
见嫂嫂那副伤心的模样,徐卫本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语从何起,只得说“当儿女的,尽到心也就是了,嫂子不用过于伤心”云云。徐王氏嫁到徐家十余年,一手将小叔子拉扯长大,何曾听他说过如此体己的话,一时间,那眼泪止不住的流。
傍晚时分,徐卫正挽着袖子,骑在院中那块长条大石上“霍霍”地磨着刀。愣是将一把锈迹斑斑的朴刀磨得通体雪亮,锋利无比,拿手指轻轻一刮刃口,竟划出一条血口来。立马安上刀柄,正高兴时,忽见杨彦马泰二人直闯进来,一个提把柴刀,一个扛柄板斧,都穿一身牛皮甲,进门就叫道:“九哥,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徐卫正为太公被梁横气倒的事一肚子鸟气,听到这话,喝道:“乌鸦嘴,什么叫大事不好?天塌下来了?”
杨马二人跑得气喘吁吁,特别是马泰,因为身体肥胖,这会儿满脸油汗,铠甲里的衣裳全贴在身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还真是。”
杨彦接口道:“梁横那王八蛋,咱们徐家庄拢共点了三百多壮勇,他硬是拉走了两百人,说是带到县里去。这还不算,他拉走的全是二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精壮汉子,留给咱们的一百多号人,不是老弱,就是十几岁的生瓜蛋子,娘的,这回歇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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