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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珊声音忽然一顿,因为她现窦瑜在哭。娘子从小只有假哭的时候才会出声,嚎得响亮极了,可到真的伤心的时候都是默默落泪,鼻尖红红的,泪珠子从眼眶滚出来就直直往下落。此时此刻便是如此。佰娘掏出帕子慌乱地给她擦泪,摩挲着她的背小声安慰着。
春珊抱怨的话戛然而止,抿抿嘴,小声数落起自己:“奴婢这张嘴没遮拦惯了……奉都也很好的,如今咱们从那巷子里出来了,否极泰来,以后一定顺顺当当。”
委屈和对祖父的思念让窦瑜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她努力想要克制,却连声音都在颤抖,哽咽着说:“想回通州去,不想留在奉都了。”
春珊嘴唇哆嗦两下,冲动地说:“那……那咱们给老爷写信,不在这破地方呆了,回家去!”
窦瑜哭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眼泪还挂在腮上,叹道:“哪里是说走就走得了的?”春珊在奉都嫁了人,她又怎么能让春珊舍家弃女随自己离开?
而且窦家也不会放她离开,去通州找到她又想方设法带她回来的胡王升更不会。因为他所求,不过是自己能代替死去的窦琦留在奉都尽孝罢了。
等窦瑜出了春珊家的宅子,才现又下雪了,天也已经暗了下来。佰娘将准备好的厚实披风披在她身上,撑起伞扶着她登上马车。待坐稳了,车夫一扬鞭,驾车往窦家老宅赶。
街上仍然人声鼎沸,她坐的马车从肆水河的桥上跑过,隔着窗帘都能感受到外头的热闹,她却觉得有些陌生了。刚到奉都的时候,她看什么都觉得奇,总爱往街上跑,又以上街为接口缠着胡王升与自己同游。
请五次可能他只会来一次,那也是她绞尽脑汁才能逼他与自己相见,怪不得他厌烦自己厌烦到要求圣上重罚她。
见窦瑜一直将通州送来的盒子放在膝头,神色落寞。佰娘心里又急又难过,连忙挤出一个笑来,同她说:“近半年城里来了许多胡商,叫卖很多稀奇玩意儿。入夜了街上还有人用火棍做那‘火树银花’,比烟火还要漂亮!之前殿下不还想学跳舞么,玉河坊来了一些胡姬,舞姿翩翩,咱们可以请她们进府来教您。”
“我原本就没有跳舞的天赋,学别人做什么呢。”窦瑜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隙,看着桥上街上络绎不绝的行人,轻声说。
天上时不时还在往下落着碎雪,她看到自己握着车帘的手瘦得能看清手背上的青色。十岁的时候因为长身体忽然瘦得厉害,吓得祖父天天守着她吃饭,还请了她最爱吃的酒楼的厨子住在家里给她做点心做酥鸭做粉面丸子,很快又将她养圆了。马车外面如此繁华热闹,却不如记忆里小小的通州望庄让她觉得亲切。
自从她十五岁那年回到奉都,几乎没过几天快活的日子。窦家祖母严肃刻板,最常说的话就是她远不如姐姐窦琦懂事知礼。几位叔伯不管后宅事,她又不是在他们身前长大的,自然无多少情谊。除了二哥窦亭与她似乎是对了眼缘,其余兄长妹妹们待她也不甚亲近,不过总比窦益那样厌烦她要好上许多。
包括她的亲生母亲,其实也并不喜欢她。初来时她也学着讨好过,但母亲心里只认窦琦一个女儿。原本只是不愿见她,说见了总免不得勾起伤心事,后来干脆搬出窦家长住恩扶寺,念佛茹素为窦琦祈福,只有年节才回来。
再之后她了钻牛角尖,想尽办法让圣上为她和胡王升赐婚。母亲听到消息从寺中赶回来骂她恬不知耻,厉声斥责她“若阿琦还在,必不会如你这般。怎么偏是良善的阿琦死了?”
可见胡王升盼着她能替姐姐尽孝,实在是打错了算盘。她给窦家、给母亲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和抵触。
等马车赶到了窦家大宅门口,天已经完全黑了。
门房提着灯笼相迎,昏黄的光在窦瑜惨白的脸上一打,吓了他一跳,要不是一旁亦步亦趋的佰娘,甚至都不敢认了。这寒冬夜里冷风瑟瑟,恍惚间他还以为安和郡主窦琦回来了呢。
窦瑜扫了门房一眼,看得他后背汗毛直竖立,冷风一吹,整个背都是凉的。夜里本就视人不清,那双晶亮的眼睛乍眼一看真的太像、太像了。他磕磕绊绊道:“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府里的主子们都等着盼着呢!”
窦瑜没应声,沉默着往里走。明天就是除夕,窦府中早早就开始布置了,夜色中也能看出各处张灯结彩的喜庆气。但她无心感受,路过院子里的一众下人飘忽躲闪的目光,也不觉得难堪。其实从前刚回到窦家时,她对落在自己身上的各类目光最为敏感,瞧不起的、好奇的、好意的和恶意的,她通通都能感受到。
“回来了!郡主殿下回来了!”
喜鸢一边打帘子,一边朝着厅里扬声报信。她是祖母身边养大的丫头,性子活泛,长得喜气洋洋的,声音也甜脆。一年多没见到她,窦瑜听着这声音有些恍惚。
等迈进了屋子,暖暖的檀香味儿的热气扑面而来,窦瑜木头桩子一样在门边杵了片刻,才抬起头,低声向主位上端坐的窦老夫人问安。几位叔伯都不在,三婶娘杜舒兰和一个面生的紫裙夫人一左一右坐在老夫人下的凳子上。
杜舒兰主动指着对面的人向窦瑜介绍说:“这是你大伯母。”
窦家大爷的元妻早些年就病逝了,因为思念亡妻多年未再娶,但院子里总不能一直没有女主人。老太太这才千挑万选了梁侍郎家的女儿梁明西给大儿子做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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