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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時雨意圖從謝臻的表情中窺見任何一點說謊的痕跡,可他都失敗了。謝臻的表情那麼坦然自若,仿佛只是在自嘲,在回答他這個突發奇想的問題。
這人的坦蕩和無畏,將靳時雨心中的怒火緩慢點燃了。
為什麼一個優秀的、堅持那麼多年警察夢想的人,會在幾年之後變成另外一個人。
靳時雨和他沉默對峙片刻,松下的拳頭又默默再次捏緊,他用手握住謝臻的肩膀,力道之大,幾乎讓謝臻覺得有些酸痛:「你既然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你為什麼還要繼續做下去。」
嘴硬如靳時雨,他也不得不承認,謝臻受的傷太多了,多到靳時雨無法預料下一次會是什麼時候、什麼程度,而他也在害怕,害怕謝臻在某個瞬間、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死了。
靳時雨對著謝臻說了一千句一萬句詛咒,卻沒有一句詛咒他是短命鬼。謝臻開心也罷難過也罷,被迫待在他身邊受盡折磨、被生活蹉跎到遍體鱗傷也罷,他希望謝臻好好活著,要活得久一點。
而不是以一個罪犯的身份故作瀟灑地、膽戰心驚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甚至在聽見謝臻說,沈京昭要帶他走的時候,靳時雨也在那一瞬間萌生了想要帶著謝臻遠走高飛的想法。起碼,要讓謝臻徹底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可謝臻聽了他的話,卻又沖他粲然一笑:「靳時雨,你記得兩個月前你跟我說什麼嗎?」
「你說你要帶著我一起下地獄,可是我一直在地獄裡。從七年前,被那顆子彈打進右肩的那個瞬間開始,我就已經在地獄裡了。我媽死了,我爸也死了,還有你,我從地獄裡一層一層地往下墜,掉到現在誰都拽不起來的深淵裡。我這雙手,你知道碰過什麼嗎?」
「血,很多人的血。靳時雨,你有時候在我面前總是下意識的天真,從你查我手機定位,發現我手機裡帶有小型反追蹤器,卻裝作不知道的時候開始,從你在拍賣場遇見我,明明知道我和那群人是烏合之眾卻還是來找我開始,你的天真早晚有一天會害了你。」
「你明明可以一勞永逸地跟蹤我,說不定接下來還能破獲一窩的犯罪團伙,可是你又心軟又天真。你口口聲聲說恨我,明明有更直接更了當的方式,你卻硬要將我留在你身邊。你不問有關於我背後的一切,不問我可疑的行蹤,你明明敏感又多疑,卻在這件事上裝瞎。你在縱容,在包容,在賭,你罵我狼狽,罵我從雲端跌倒泥地,你看似在踐踏我的自尊,可是你卻比任何人都希望這是假的。」
「你還是希望我是謝警官。」謝臻步步緊逼,語氣平緩卻有力,像一根刺一樣徹底扎進靳時雨的心頭。謝臻眯著眼笑,手指輕輕撫摸過靳時雨的嘴唇:「但是我確實已經不是了。」
「我們做了十三年兄弟,過去的事我就當做和你一筆勾銷。之前我也想過,我是不是特別恨你,但是後來發現也並沒有,我還叫你一聲謝時雨,你離我遠一些。」
靳時雨瞳孔微微放大,他捉住謝臻在自己唇邊摩挲的手,冷著聲音,面色染上慍怒:「這算什麼?」
「一筆勾銷?你打算和我徹底斷開,過去的一切都抹去不算數,你在開什麼玩笑。謝臻,你把我這些年都當笑話?」靳時雨氣極反笑,怒火毫無方向地竄進他渾身上下各個角落,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燒透。
可謝臻卻對他的怒火無動於衷,平靜地看著他:「我不想再虧欠你什麼,如果要賭上你的未來,來維持這種微妙的平衡炸彈的話,我寧願不要。」
靳時雨徹底怒了:「你他媽非得這樣?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
謝臻卻有些答非所問:「你的那些聽著有點難聽的詛咒以及祝福我都照單全收,不管是詛咒我長命百歲被你折騰到死,還是不要再受傷、活得久一點別把自己玩死了這些,我一一收下。但是那句和你一起下地獄,我就不要了。」
謝臻面色依舊平靜的可怕,他從口袋中摸出一塊扁扁的木牌出來,靜靜地遞到靳時雨面前,他將平安符塞進靳時雨手心,繼續道:「作為回禮——」
「我也祝你平安,長命百歲。」
雕刻在木牌上的符文,摸著還有些扎手,靳時雨房間內沒有開燈,手指攥著護身符的動作越來越緊,他繃得很緊,甚至有種手指要抽筋的錯覺。
猛地,他卸了力。
「謝臻……謝臻……」靳時雨只覺得手指有些痛,被木牌的尖銳的角扎得有些發麻。外面太黑了,眼前也是,靳時雨不知道和謝臻的這一條路到底什麼時候能出現一星半點的光亮,也不知道這樣的黑夜究竟什麼時候能夠告一段落。
硬邦邦的床板頭一回硌得他肩膀痛,靳時雨輕輕翻身起來,走去了謝臻在的房間。謝臻沒有鎖門,黑漆漆的屋內,謝臻窩在被子裡,一切都靜得要命。
屋裡卸進一點點光來,讓人能隱約看見人影。這個時間太晚,由於困意,靳時雨的眼睛發酸發脹,他仰頭望了望天花板,沉沉呼出一口氣,甚至還有些發抖。
今夜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再清楚不過了。靳時雨忍耐了很久、很久,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謝臻現在在做什麼。即便那次的案子結了案,不了了之,即便局裡對於謝臻的判定暫時沒有嫌疑,可謝臻不對他設防,謝臻的坦然,比任何證據對他來說都要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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