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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知惠等了一会儿,见杨楝还在出神,不得不又问:“冯翰林的事……”
“他啊……”杨楝回过神来,“据我想来,皇上冷落谢迁,还是为了规避外戚,总不能真是为了一个宫女吧。冯觉非可有透露,到底为什么要见我?”
“他嘴紧得很。”田知惠苦笑。
“既是余先生的人,我可冷落不得。”杨楝道,“不要在海日……去阳台山吧,六月初十。”
“是。”
“去吧,别在这里耽搁太久——倒是连茶也没让你喝一盏。”他站起身,从袖中拿出两只粉青葫芦小瓶,递给田知惠:“快要入夏了,这是配的清凉散,你用着试试。见到郑先生替我问好,请他得空时,再来陪我下盘棋。”
田知惠袖了药,临别时依旧道了声:“殿下珍重。”
“嗯,彼此彼此。”他轻声说。
晚间又收到了坤宁宫送来的青藤纸,求一篇祝祷太后安康的青词。杨楝屏退侍从,静心思索,走龙蛇,一盏茶的工夫就拟好了。写毕又用楷书誊写了一遍。
打走坤宁宫的内官,杨楝把田知惠送来的一匣书抱出来,慢慢翻开。翻到第三册,书页间飘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笺,上面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无抬头,无具名,只有信纸背面用朱砂勾了淡淡一朵如意云纹,是余无闻与他约定的标记。
信中谈及海外风情,往来人物,江南局势,日常闲聊之外,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事情。他细细地读了一遍,仍觉不足,又读了两遍,才踱到灯台边,把信笺伸到烛火中。
火焰倏地张开,如一只大红蛱蝶在手中急剧地翻飞扑闪。他盯着那变幻不定的热烈色泽,心中亦燃起一点小小快意。
“殿下,烧着手了!”林夫人掀开珠帘,急急冲过来。
杨楝瞥了她一眼,冷冷道:“谁让你看的?”
林夫人一惊,不觉垂下头:“妾知罪。”
杨楝并不理她。他将那焦黑脆弱的蝴蝶投入熏笼之中,看着它瞬间飞灰烟灭。纸灰的草木气息,亦被冰凉如水的龙脑香气迅淹没了。只有指尖残存的一点灼痛,提示那封海岛来信是真的存在过。
第五章伤离
神锡七年的春日格外清长,看看就到了四月中,海棠香销,酴醾缱绻。这日下午琴太微抄过青词,正与沈夜闲坐攀谈,景阳宫忽来了个脸熟的内官,捧了一只竹编的大方盒子说是寿礼。原来日前又有谢府女眷入宫探望,说起琴家外甥女的生辰将至,又是及笄之年,家中各位长辈与姊妹均备了寿礼,托淑妃转交。
“还有一个多月才过生日呢。”琴太微诧道,“这么早就送寿礼?”
那内官听闻此说也有些奇怪,笑道:“许是沈夫人得空就带进来了。再过一个月淑妃娘娘要临盆,只怕顾不上娘子这边了呢?”
盒中分了大小几格,各人的礼物俱贴了红签。熙宁大长公主依然病着,所赐礼物乃是谢凤代为挑选的一卷《闺范图鉴》,放在一只镂空透雕的湘竹画筒里。沈夫人亦另送了礼物,竟是一对赤金打的錾花缠钏,沉甸甸的足有二十两,晶莹炫目,琴太微看得一时都呆了。
沈夜亦被宝光吸引,笑道:“瞧这真金白银的,哪是你祝寿,倒像是来下聘的呢。”
琴太微心思动摇起来,嘴里却推搪道:“咱们供奉内廷的人,怎说得下聘二字。”虽这么讲,历年她过生日,沈夫人都是做些衣裙、送几样小玩器,如此贵重的饰倒是从未见过。是否真的别有用意,她竟是不敢想了。
沈夜见她神思怅惘,只道她又想家了,便道:“你的舅父舅母,当真是疼爱你,生日还有一个多月才到,就先送这么多东西来,也难怪你想念他们。宫中女官,按例是五六年就可放出的。你才不过十五岁,待放出时二十出头,那时嫁人也不算晚。何况如今皇后器重你,淑妃又肯照应,也许开恩早放你出去,或者降旨赐婚也未可知。你是个有后福的,何必惆怅这一时呢?”
其实琴太微虽然有帝后的器重,毕竟依然是罪眷,并不在五年放出之列。即使五年之后真能放出,谁知道其间会生什么事。她所依凭的,不过是谢迁那句“始终等着你回来”。
这日下午,琴太微梳妆整齐,走来景阳宫给淑妃谢恩。宫中开了一院雪白的酴醾,雕梁画栋如浮在云海雪涛之间,日影斑驳,暖香馥郁,东西两廊下歪着几个青衣内官,被花香熏得睡眼迷蒙,不住地打着呵欠。珠秾坐在美人靠上绣花儿,见琴太微过来,朝她摆了摆手。
“皇上在里面。”她低声说。
琴太微一瞧,正殿门口果然立着两个乾清宫的红衣内官。她脸一白,立刻道:“那我过会儿再来。”
珠秾嗤笑道:“你怕什么,有娘娘在呢。”
琴太微脸红了一下,只得道:“我来得不是时候,不知要等多久,那边还有事情呢。烦姐姐说一声,我晚间再来拜见娘娘。”
珠秾见她要走,连忙拉住了她:“你可别走,昨晚皇上还提起你来。”见她面上微窘,遂正色道,“仿佛是想问问青词的事情,你还是趁此回明皇上的好。”
她放下手中的绣活儿,走到门边隔着帘子跟里面的人低声说了句话。过了一会儿,玉稠亲自出来,唤琴太微入内见驾。
皇帝披了件单纱褙子,闲坐在窗下翻着淑妃收藏的画册。淑妃却倚一旁,手里绣着一只小孩儿的缎鞋。这两人坐在一处消磨长日,全无天家肃穆气象,只像是寻常人家的一对小夫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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