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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先生说的?”杨楝问。
郑半山虽能时常过来问脉,却因杨楝人事不省,只能断断续续地将宫府内外各种情形讲给琴太微听,教她记下趁空转告杨楝。“郑叔叔说了,皇上这次做局没有做好,倒被太后及时识破,扳回一成。如今两边相持不下。太后的意思是既要保住殿下,也不能伤了徐家。忠靖王的请罪奏疏,前日也已经送到了。皇上仍在犹豫……”
“皇后呢?”
琴太微摇头道:“事出之后,皇后娘娘在乾清宫脱簪除服,跪了一晚,皇上只劝她不必担忧。她……也就什么都不说,连斋醮都停了,不过曾也遣了女官过来问候殿下。”
“既然犹豫,只怕终究是下不了手的。”杨楝道。
“郑公公也是如此说。说起从前,皇上也是靠着徐家才有今日,要翻脸哪有那么容易?就眼前来讲,今年的船税还没交上来,要是罢了忠靖王的官定然就没了。几千万银子的亏空,一时间哪里去找补?年底的岁寒钱都不出来。”
“抄了他的家,不就有了?”杨楝冷笑道。
“也不是没有人这么说。”琴太微道,“可是,偏偏潦海又打起来了。”
听见潦海二字,杨楝猛然支起身子,伏在她肩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出一口血沫子才停下。她连忙倒水服侍他漱口,忽然间眼睛就红了。他却笑道:“又不是痨病咳血,只是伤了肺,伤口长上就好了。”因这句话说得略长,又不免想咳嗽,拼命咽了下去。
琴太微叹道:“你别说了,躺着听我说吧。这回本来也可以一鼓作气拿下忠靖王府,可是,潦海打起仗来,水师还没有建成,眼下还得倚靠忠靖王,所以徐家还是动不得。六科廊的帖子快把乾清宫塞满了,有人历数徐家多年罪状,弹劾忠靖王谋逆,可是高老、沈学士他们,一直没有表态。我舅舅他们家是最得皇上倚重的,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可见圣心摇摆。郑先生的意思是,倒徐之事,殿下不必推波助澜,更不可冲在前头。为殿下自身之安危计,倒是战决为好。眼下皇上是不论殿下的过错,朝中大臣亦多有同情殿下的,可是时日拖得长久了,难保不被人翻案,等徐家缓过劲儿来,全都算在殿下头上,那可就不好了。郑叔叔说,殿下这个奏疏若不好写,可以先认个诸如‘应对失仪’之类的小错儿,给各方一个台阶下,也不必直指徐世子的罪证,只说福王……”说到这里,连她自己也连连摇头,勉强道,“郑叔叔讲,只消说是福王心怀不满……”
“不行,”他轻声反驳道,“阿樗他……”
她怕他使力,立刻掩住他的嘴,恳切道:“你听我说。郑叔叔说,福王已然不成了,但他终归是皇上的儿子,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徐世子一旦论了谋逆之罪,于徐家就是灭顶之灾,皇上尚且下不了手呢。郑叔叔请殿下千万慎重,殿下对徐家有再多不满,也不能伤了太后的心。无论怎样,太后是一心保全殿下的。殿下出事那会儿,太后都急病了。”
他侧过脸去,静静地望着她,忽然坠下一行泪水。
她俯身为他擦拭泪水,忽然见他嘴唇嚅动,仔细听来却是在问:“你家呢?”
她想了一下,才悟过来他说的是她的叔父。去年春天琴宗宪一家被查办,正是徐家的手。她叹息道:“……如今哪里论得到这个,只要你过了这一关,平安无事就好。郑叔叔说了,殿下心中再恨徐家,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去犯险。那天晚上,殿下既然都识破了皇上的用心,就该咬死了不去,皇上也只能拿别人去顶缸。既然去了,早早向福王现身示警,他们心知计败,就不会惹事,多半也就敷衍过去。何必非要等到兵戈相见?皇上也是奇怪,竟算准了殿下会和徐世子动手。”
她其实心中猜测,杨楝这么恨徐安照,明知是陷阱也要往里闯,是不是为了林绢绢的缘故。然则她实在问不出口。“郑叔叔说,殿下往后,再不可意气用事,”她喃喃道,“殿下一举一动,有多少人望着你的,纵有天大的想头也要徐徐图之,绝不能以命相搏。”
他轻轻哼了一声,过了许久又说:“你写吧。”
意思是要她草拟奏疏,她虽从未写过,瞧着眼下情形也只得硬着头皮来:“写完了我念给你听,有什么不妥你告诉我。”
他点点头。
她从前亦读过他一些文稿,此时学着他的语气,将郑半山的意思婉转陈述了一番。又怕熬他太久要定稿,又要仔细斟酌措辞。他见她臻低垂,运如飞,倒不是特别为难的模样,忽想起从前她在清宁宫中被审问时种种惊惶不安孩子气,如今这份镇定竟像是换了个人……
不过一支香的工夫也就写完了。杨楝听她念来,原来事情原委写得十分简单,毫无修饰赘语。他略修正了几句话,便命她誊清,再盖上自己的王玺。
按照郑半山的建议,奏疏中所陈事情起因,乃是福王心中怨恨而挑起事端,至于徐世子会卷入其中,当时受了福王的指使……杨楝听琴太微一句句念出,心中不是不难过的。
他的佩剑未曾重伤徐安照,但徐安照的长枪却堪堪对准了他的心口,致命一击无处可躲。若非杨樗在旁格挡了一下,又将他拉上一匹快马,他必定会在6文瑾赶到之前就死于徐家军士的刀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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