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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昭六年,也就是去岁春初,朝中主和者寡,主战者繁多,官家权衡利弊,决意先派遣拍摄庞太保庞汉卿率大师北上伐金,屯兵设寨,攻取关北之地,首战大捷。讵料,营内粮草殆尽,城内百姓亦是不堪重负,庞汉卿险中求胜,但在二役后腹背受敌,金人昼夜击鼓,以利剑长弩击毙将士三万余人,军营人心惶惶,其麾下的天雄军之中,出了降臣,临阵倒戈,归降于金,并携一函和议书求见官家,此则大邺唇亡齿寒之际,若是执意险战,只会让更多百姓与军将做出无谓的牺牲,战事也将永无止境!”
“因于此,为了长远大局考虑,参知政事温善晋当以议和使臣之身份,前去与金议和。暨乎盟约谈成,金人即刻撤兵北归,元祐城得以恢复一片生机。”
“世人皆不解我们温家为何要与金人议和,议和前,世人认为我们清正忠直,颇有文士风骨,日日有四方能人志士请求谒见,愿为崇国公府的幕僚。议和后,温家地位日趋式微,世人皆议我们忍辱求和,三千幕僚一夜散尽,披罪解离之书堆满在府门。但我温青松窃以为,为国议和无愧己心,所谓忠良,若为一份解颐捷报而罔顾苍生社稷,我们温家毋宁解甲归田,在故土安分守己,太太平平!”
“这时局我自当是看在眼底,但若是圣人亲自发落温家,我又何惧之有?”
温廷安这算是听明白了温老太爷的真正用意。
温青松是铁了一门心思,不欲让各房孙辈,掺和入枢密院与大理寺之间的明争暗斗之中,双方背后代表温庞两党的势力,温青松可与庞汉卿在朝堂之上尔虞我诈,但在私底下,不愿意让上一辈的恩怨隙故,殃及至孙辈。
氛围陷入僵滞死寂之中,这番慷慨言辞,彻底拂了阮渊陵的面子,其他叔辈闻罢,欲要开口说些什么话,但碍于什么原因,最终没有说出口。
温廷安以为那位阮大人会勃然大怒,只听他清浅地淡笑一声,没再劝说,“温家果真是忠魂世家,但这时局已定,决非你我所能掣肘的住,于此,阮某嘱告您一句——”
话至此处,阮渊陵话锋一转,“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令嫡孙是一株好苗子,若能通过升舍试,今后免不得与阮某打交道,温太师,您的荫庇,是缚不住这等少年的。”
第23章
昏昏沉沉的天光里,那铅粉般的深冬日色,透过马车内的珠玉帘络,,一寸一寸沉入西隅斗拱,温廷安独自一人,正襟安坐于通往閤门的马车上,看到了朱红描金的宫城,柔和的光岁坠落眸底,教她有些昏眩,便抬袖揉了揉眼,再定了定神,只发觉宫城外的日色愈发黯然了,数位捧灯的宫奴开始依序掌灯,太监鹤行恭送下朝的官爷,她眼瞅着大内一点一点地融入东升的夜色里。
照温善晋的意思,掌司进奏院状和邸报要闻的閤门,并不在禁城的宫闱之中,而是坐落于大内外郭东西一角的偏园里,偏园与西廊坊隔着两条御街的距离,格局谓之大隐隐于市,宫卒防守并不算森严,途中经过宣武门,司阍会验察鱼袋与路引等物,她的鱼袋和路引,据闻是那位阮大人折衷牵线搭桥,为她筹备好的。
温廷舜不太清楚,阮渊陵在大理寺具体谋何高职,真实的筹谋为何,可从昨夜里,其人与温老太爷叙话过程当中的种种,竟能让温青松敬三分薄面,其手腕、风骨、地位与魄力,皆是可见一斑。
说起来,阮渊陵还是温善晋畴昔的学生,她记起来,自幼时起,温善晋常命她抄写判状,想必便是敦促她向阮渊陵学习与借鉴,父亲每谈起这位学生,自豪与骄傲在容色上藏也藏不住,阮渊陵当时已是大理寺的寺丞了,历经六七年的官海沉浮,想必他的官阶只会节节拔擢。
此外,此行严密,切不可教府内其余人知晓。
温廷安下了学,用过晚膳,有马车在偏门接她,对温家的托词只说是去吕府,与吕祖迁探讨律论课业,她同吕祖迁的来往还算好,理由也教人信服,但此行不可携带童仆与傔从,故此,王冕只能眼巴巴地目送她离去了。
半个时辰前,车把式状似无意地问她,要不要吃芣苢堂的寿春茶糕,温廷安觉得此话绝非空穴来风,淡淡地应了一声,中晌,车把式挽了帘,递来了一个寻常无奇的食盒,低声嘱告道:“世子爷,茶糕是食官刚做好的,仔细盘底烫。”
温廷安言谢,将食盒轻轻接了过来,她的右手托住了盒底,果不其然,那车把式顺来了一封类似于信札的纸物。这一瞬,温廷安与那车把式对视了一眼,车把式殷勤之举,怕只能是出自阮渊陵的授意,
温廷安未与这位大人物打过交道,但言谈如其人,她对他的印象大抵是不错,此番看在温善晋的师徒情谊上,他助她混入閤门成为抄手,也意味着欠其一份人情,自然地,阮渊陵不可能平白无故帮她。
这封密信,便是对她的一份考验。
夕色斜照而来,鎏金般的光瀑投射于指掌之间,温廷安垂目而视,施施然看清了掌中之物的模样,这是一份铜漆封住的鸦玄色密信,纸料乃是极好,纹路是九瓣薙莲,似乎是特质的纹样,看着也不太像大理寺会有的红章官契。
温廷安稍稍按捺住了疑窦,静静撕开了铜签,拈出了薄薄的一份镶黄笺纸。
笺子之上,只是书有寥寥数语,言辞凝炼,是交代她做一件事。兹事并不算极难,尚属在她力所能及的范畴之内,但也有一定的跌宕。
温廷安端视片刻,便自袖袂之中摸出了一只暖手炉,掌了细火,将笺纸燃着了,轻然一拂袖,扔在了食盒里的戗金填漆瑞兽金炉,哔剥声起,见着橘红火舌将其变得蜷黄,俨似萧瑟深秋的枯叶,最终零落一滩灰渍。
火光烛照了温廷安的半张面容,思绪拢在了忽明忽暗的朦胧光线之中,她唯一纳闷地是,不太明白阮渊陵倚重她的缘由。
仅见她一连两日在族学的行止,便能推揣出她是良才?
温廷安思绪不大清楚,又思量起了温廷舜的事,不知他今夜如何筹谋,但定是不轻易放过与大金谍者暗中联络之机,她还得想法子败了他的好事。
温廷安一面揭了帘子,透了一透风,权当醒醒神气,远处日暮薄西,落雪凉冽,眼下,却见近处有数位官差,首戴单珠梁冠佩绶,身着绀青缘白纱中单,上有绣鹌鹑的团花纹样,一席青罗长裾蔽膝,下着白袜黑履,这些人跟在了着绯衣红袍的朝官背后,虽说官阶小了些许,但地位却是不可小觑,中间有的是监察御史,亦有六科给事中。
在大邺,御史大夫与给事中品级虽低了些许,但是掌事言官之职,于大内兰台驻事,与大理寺一脉相承,可风闻言事,朝中不论官位大小,皆可上奏弹劾,权势断不可小觑,连位极人臣的温庞两家,皆要避其三分。
只听车把式同那些言官一拱首,规规矩矩地问了个安,温廷安亦是揭帘作揖,其时,有一位挥着雪麈的庬眉老者,腰系玉带板,造相是个巡抚御史,发觉了她是崇国公府的嫡长孙,先是拈麈打量了她一番,仪态极为威严,温廷安倒也不怵,堂正磊落与之相视,那御史并未揭穿,只道敝姓吴,单字嵬,这教温廷安暗中生讶,吴嵬吴御史,在原书之中是当朝翰林院老太傅的亲弟弟,隶属元老级的人物,偏巧老太傅器重沈云升,在去岁的元祐议和案子里,他、吴嵬与吕鼋一样,是追随官家的意旨,并不随意站位。
温廷安能在宣武门外遇到吴嵬,总觉是冥冥之中,有一股莫能言喻的力量,在暗有牵连。
吴嵬问她往何处去,温廷安言简意赅地答说閤门,吴嵬和声细语地道:“大邺承平已久,近些时日,朝中风云再起,放眼这洛阳,也是并不太平,老夫久听阮大人要募集群英,今朝得见其一,可谓是幸甚至哉。你这位抄手,倒有令尊当年的君子仪风,当是能继承衣钵的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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