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梦醒时分(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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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奕鸣火急火燎地往杨乐然住处赶,一路上,安奕鸣脑子里翻转着的都是各种血腥的、恐怖的画面,赶到时汗水已经把衣服打湿,贴着身体,冰凉彻骨,捏着钥匙的手也微微抖。推开门的瞬间,门在里面被拉开,是杨乐然的母亲岳晓华,她似乎对所有的一切都不知情,拎着包准备出门,说自己正要去医院,女儿的同学来了,今天就不要去了之类的话。
听到大门开关的声音,孙音惠悄声拉开杨乐然房间的门,不过只是一道门缝,她侧着走出来,堵在门口,小声说“我和陈浩先在外面等着,你们好好聊。奕鸣,不能着急。”
房间里。
杨乐然斜靠着床坐在地上,垂着头,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浸湿了铺满在地的各种纸张和照片,这副模样惊了安奕鸣,见安奕鸣凑了上来,杨乐然慌里慌张地也顾不得抹眼泪,捞起东西就往一个大信封里塞,只是越是慌张,越是收拾不及,甚至她总也拿不起那张扣在地上的照片,急得红了脸,也红了眼。
索性,安奕鸣拉过床上的靠枕盖住了所有东西,顺势也坐了下来,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杨乐然看着安奕鸣,眼睛里渐渐又蓄满泪水,滚动着落了下来,“爸爸他……”
杨正清在医院重症监护室躺着,仍旧昏迷不醒,安奕鸣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比这更糟糕的,能令杨乐然这般地身上落泪?该不会是经济上出现了短缺吧,毕竟重症监护室,花钱如流水。“医疗费不够吗?没事,还有我呢。”
杨乐然摇了摇头,眼泪随着摇头的动作,甩落到安奕鸣手上,很烫。
“那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安奕鸣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老樊那张脸,他那天欲言又止的,是公司经营的真相?
杨乐然还是摇头,她别过脸,偷偷抹了把眼泪。
安奕鸣一把拉过杨乐然,正色说“你能跟孙老师说,却不跟我说?那我去问她。”
“别……”
“那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杨正清的主治医生说,昏迷对大脑的损害是不可逆的,就算杨正清醒来,也很难不留下任何后遗症,所以建议家属通过和他聊天的方式来刺激他,只要大脑能够接受这份刺激,对恢复和避免后遗症都是有好处的。
考虑到重症监护探视时间有限,杨乐然回家翻找父亲喜欢的音乐。杨正清是有些浪漫情节的,兼之酷爱音乐,专门装修了一间影音室,其中的一面墙摆满了积攒多年的各色cd,杨乐然还在架子上现了父母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cd,里面应该有音有画。不过翻来找去也没找到cd机,倒是在角落里的一个cd盒里找到了把保险柜钥匙。就算是保险柜里的东西如何珍贵,也没必要把钥匙藏到cd盒里吧?杨乐然捏着钥匙呆,她从来不知道爸爸那种忠厚善良的人还有什么秘密需要锁在保险柜里。
杨乐然是知道影音室的角落摆放着个小保险柜,金色的外壳与整个房间的装修风格格格不入,她曾经开玩笑说保险柜里会不会是限量版的cd,只有粉丝才会花大价钱买的那种?杨正清摆弄着手里的老胶片,微笑着不说话。
若是换做平时,杨乐然是绝不会想着去开保险柜,翻看父亲的或贵重、或隐私的个人物品的,这不完全是因为她从小被教育要尊重他人隐私权,更是因为她四年的法学教育和一年的法院工作经验,有些观念深植于心,类似于下意识。
可鬼使神差的,她拿起那把钥匙,插进了保险柜的钥匙孔,还猜对了密码,当然这也并不难猜,密码就是她的生日,打开柜门后,里面也没有饰、相机之类的贵重物品,只有三个信封,一大两小,大信封瘪瘪的,两个小信封却满满当当,封面上的角落里用铅笔写了个小字,“欢”。
杨乐然缓缓抽出大信封里的东西,刚露出一个红色的角,她听到咣当一声门响,或许是因为心虚,她迅拿出保险柜里的东西,又锁上了门,把钥匙放回到原处,跑回到了自己房间,打开来一看,大信封里是两份不动产登记证书和两份赠予合同,合同的一方当事人都是杨正清。小信封里是照片,一个男孩子的照片,从婴儿时期,到大约五六岁的样子。
安奕鸣眼角余光瞟到照片中男孩子的模样,很清秀好看,眉眼间总觉得眼熟,哪里见过这孩子的父母?
杨乐然把地上散落的照片一张一张捡到自己身边,摆放整齐后,重新放回到小信封里,又抽出被安奕鸣压在枕垫下面的不动产证书和合同,也想放回到大信封里,她动作一顿,举到安奕鸣面前,“你想看吗?”
安奕鸣只盯着杨乐然的泪眼,心里有跟弦被拨动了一般,一声脆响过后,是无尽余音,他伸手握住杨乐然的手,“我和你一起扛。”安奕鸣即便不是刑侦出身,但他从事法律工作多年,有很好的逻辑能力——保险柜、照片、与杨正清有关、岳晓华不知情、杨乐然不能说,这些细节已足以说清事实了。
杨正清与岳晓华的婚姻,在所有人看来都应该用“神仙眷侣”四个字来形容,两人相识于微时,携手走过半生,如今功成身退,在海边寻了个安静所在,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生命中除了女儿,便只有彼此了。
这是从岳晓华被送给远方亲戚收养就开始了的宿命,她被迫割裂了与亲生父母的脐带,到一个没有血亲维持的家庭生活长大,与养父母总隔着那么淡淡的一层隔离,养父母也没有刻意向她隐瞒身世,所以始终就没有培养出父女母女情谊。杨正清是岳晓华的邻居,一直是邻家大哥哥般的温暖存在,彼此爱慕、扶持,最后走进婚姻。杨正清当然看得懂岳晓华的心,她需要家庭,父母、爱人、兄弟姐妹、子女,缺一不可,也正因为此,杨正清才带着岳晓华回到海城,当年的海城还有岳晓华的母亲在,不过仅一年她就过世了。
也亏得夫妇两人回到海城,避开了许多婆媳矛盾。杨正清的母亲非常希望杨正清能有个儿子,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杨家男丁单薄,相反的杨老太太生了三个儿子,杨正清的两个弟弟也都生了儿子,杨家第三代只有杨乐然一个女孩,但是在杨老太太眼里,长子无长孙,终究是缺憾,她本来对没有娘家的岳晓华就没有什么太多好感,长媳又没生出长孙,好感值自然降到负分了。兼之杨老太太是非常强势的人,素来说一不二,她不赞成儿子离开,可又留不住儿子,遂把这一切的过错都归到儿媳妇身上,干脆和儿媳来了个不见面不说话。到海城的这么多年来,岳晓华很少回婆婆家,逢年过节也只是杨正清带着女儿回去,近年来,杨乐然身在国外,也就只杨正清一人往返了。
年月渐深,杨正清夫妇的相处更像是亲人,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习惯到理所当然的程度,少得,却也似乎少不得,每天早上醒来不看到那个人,仿佛这一天都过得不顺畅似的,人生过半,也大约应该如此吧。
杨乐然缓缓翻开两份不动产证书,所有权人一栏赫然写着杨正清和岳晓华的名字,她又去翻那份合同,只是刚翻到一半就被安奕鸣按住了,“我明白。”
“该不该告诉妈妈?”杨乐然一双眼,泪水婆娑,“我怕她……”
多少年来,杨正清一直陪在岳晓华身边,爱护她,照顾她,这次他重伤不起,已经令岳晓华心力交瘁,如果再知道他的心其实早就已经飞走了,恐怕会……
安奕鸣也是打了个冷颤,如果岳晓华再有个什么好歹,杨乐然可就真撑不住了,他立刻就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我来处理。”
“可是……”杨乐然心生愧疚,安奕鸣生性洒脱,不该被别人的家事困扰,而且她知道他最讨厌家事的纷繁讨厌,他是被家庭伤害过的人,即便如今的他算是功成名就了,可他始终记得所谓家人对他的判断——复读有什么用还不是会死在监狱里……他甚至很少接离婚的案子,大约也是不想因为旁人的家事想到自己的家事,“奕鸣,我也是学法出身,这件事我可以自己处理。”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可我知道你不想……”杨乐然想说我知道你不想碰触家事纠纷,可又本能地想依赖于安奕鸣心意。
“放心,我有办法。”安奕鸣安慰地一笑,又说“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在你而言,是家事,在我而言,却是公事,她有多温柔多情,我就有多冷些无情!”
杨乐然半坐起身,“不行,他可能是我的,我的……”
“我有分寸,法律是道德的底线,那就用这条底线来保护自己吧。”安奕鸣伸开手臂抱住杨乐然,收拢她所有的不堪与泪水。
当两个人学会如何面对彼此的不堪,才是真正的相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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