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方城的年节（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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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城的年节过的很热闹，近几年的布因为这次的海上丝绸都卖了出去，连麻衣都卖掉了，县里的土地和山坡也变得炙手可热，种桑麻的人也越来越多，妇人们也能在忙完家里事儿后去采桑织布，渐渐的手里也存了些钱，过年过节时候也能给儿孙们买块饴糖了。学堂年节也放了几天假，孩子们也不怕冷，都揣着铜钱往集市上跑，买汤饼，画糖画，看顶缸、攀杆的，不过今年最火爆的还是异族的舞女，穿着皮衣、皮袄子，梳着大辫子，深邃的眉眼，半遮半露的面纱，转个不停的衣裙，惹得众人纷纷撒钱，铜钱如散花般抛向空中，金色的铜钱掉在地上的红毡子上，掌事的拿着盘子一个个扫进去，舞女看着铜钱坠落，小腰扭得更是起劲，腰链上的小铃铛叮当作响，跳脱的臂环，如弹簧状，盘拢成圈，十几个臂环在摆动间金光闪闪，头上的鎏金花树金冠随着她的旋转簌簌轻摇，花叶高耸，衬着那张艳丽的脸美的惊人。敲锣的掌事说他们从京师朝拜，看望本族的王子，一路游玩至此，待几日便要走了。百姓哪里能管太多的事情，只要不征兵打仗，也不会特意去挑衅这些异族，而且方城可是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就是往年有异域舞娘来涿郡也不会来这个地方，都是去范阳县的，今年倒是奇了。孩子们看完表演，都满意的跑回家了，第二日孩子们将舞娘来方城的事情传遍了各个村落，十里八乡的人，带着鸡鸭、鱼、羊，牵着牛都赶来了，只为看一眼孩子眼中的仙女，一时间方城县的集市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县衙里，兔兔还在正堂查看周鱼的课业，翻看着他写的字，每一笔都落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只感觉那哪里是写字呀，明明是画图。小叔叔可是说了周鱼好几次，文武不行，写字还丑，一篇文背三天，说的磕磕巴巴还转头就忘，多福却不一样，那虽然吃的多，但是记性是真好，连她身上的肉都显的那么机灵懂事。兔兔看着这些鸡爪子一样的字，想到自己也是曾习过卫家学过隶书，也练过些草书的铁画银钩的，曾经虽然也被夫子看不上，那也是涿郡头一份的俊逸，这怎么自小长在身边的孩子，就一点没学上呢，看着周鱼还用手在荷包里偷偷摸蜜饯吃，兔兔气的咬牙“吃，吃，还吃，大风歌你都背不出来，你今天写不完《急就篇》就别想吃零嘴了”，周鱼人都傻了，吃的蜜饯呛了喉咙，眼泪都涌上来了，兔兔看他那废物样子，只叹气的汲着木屐走了，只剩下周鱼拿着一匝麻纸，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写着。多福来县衙找周鱼玩，兔兔看见了，摸了摸多福用毛笔扎起来的小髻，“这孩子怎么起这么早，课业写完了吗”，多福穿着一身青色麻衣像模像样的执礼道“写了呢，最近写了《三苍》的《滂喜篇》，隶书不好写，形似无神，夫子也说让我勤加练习”，兔兔看着乖巧可人的多福道“有闲把你教的很好，说你《九九》背的可快了”，多福道“记了一年的账，闭着眼也能算出来的”，兔兔将腰间的一枚金珠给了多福“拿去买肉吃，年节李家的酱肉就卖那几天”，多福笑着收下了“谢谢阿爷，那我进去找周鱼了”，兔兔点点头，看着多福走进县衙，自己则去了后山看潘家的桑树，怕冻死了，还得让人将麻秆让人将树根底下都一一绑好。

百岗山的树都黄了，只几棵青松立在石上，冷风吹的人脸都是冰的，湾里的水倒是温热的，洗了洗沾上泥的手，突然觉前方水边的地上怎么多了好些脚印，顺着脚印的方向往附近的山坡上去，真的看到了在几个人，旁边是几个黑色毛毡房，一看就不是本地的人，兔兔本想走开的，但还是觉得那人背影太过熟悉，走进了看看。怕惊到人，走到半路喊了几声“我是本县的县令，最近山上偶尔有猛兽出现，你们可别在这多待”，那人捡起手边的枪，低头撸着枪杆“我可是县令的弟弟，这片山都是我的”，两人噗嗤一笑。大槐转过头“我这次随着南匈奴来京师朝觐见，想来看看你，在这等了你好久”，兔兔咧咧嘴角。这次觐见的外族，听说锺羌且昌的子嗣也来了，锺羌带着十万人并入凉州，各族分封诸侯，南匈奴的领这次也跟着来了，大槐看他说的畅快，也不答应，只说“那离带着人打金城，被马贤击退了，最后打败那离的是羌人，马贤还是升了官，最近的边界的将领都指着打仗呢，锺羌部落的王子这次都到京师了，只想能缓过这几年，锺羌也是聪明，打不过就投降了，马家的将军还是很能打的”，兔兔道“马家确实是祖上传来的军功，有马贤、马续两位将领，边塞可保近十年安稳”，大槐笑着道“他们确实聪明，知道用羌人打仗，只可惜，那些打完仗的羌人，就像被用完的棍子，仍在了一边”，兔兔看他有些激动，坐在一旁的石块上“这次待多久，我看集市里的舞娘，是你们部落的人吧”，大槐道“嗯，投鹿部落的人，虽然武力不行，美人确实是顶尖的，我都让她们跟着出来了。”兔兔道“你这舞娘可以呀，这路费都挣出来了，你们今年的粮食够了吗”大槐道“你觉得我让他们为啥去卖艺呀，就是为了挣粮食呢”兔兔看着一脸风霜的大槐“你怎么会这么着急呢，你的部落已经很大了”，大槐道“可是我不想成为度辽将军下一个踏脚石，这些戏我看的太多了”，兔兔没说话，汉室不会信任胡人的，可是现在的将军用人最爱用异族的兵力和将领。兔兔陪着大槐在帐篷里待了一会儿，说了说最近的事情，说起祖父的事，大槐道“这个给你，算是对祖父的吊祭，你不是弄了天赐院吗，这个能换很多粮食”，兔兔看着他手上的绿松石，拿在了手里“这是你妻子的吧，她不会说你吗”，大槐笑着挠了挠头“她把阿爷的绿松石拿走了，投鹿部最大的绿松石，这些小的石头就给我了”，兔兔看着他呆呆地样子“那也行，你还能得到点不错了”。那这次上京的人很多吧，应该很热闹吧”，大槐道“确实很热闹，陛下想扶持一位异族质子继承部落王位，觉得大汉养出的王更安全”，兔兔道“那陛下还是想的有点简单了，边关的战乱从来不是想法，是生存，江南的青柳哪里能懂边塞的大风，你们怎么可能拿族人的命去冒险”，大槐道“大汉的陛下烧香拜佛，倒是个慈悲的人，连几个小黄门都能来指点几句”，兔兔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些小黄门，阿爷说不要惹，手段很是毒辣”，大槐道“可是这么毒辣的手段，只要给够了金银宝石，还不是乖乖的听话了”，兔兔道“是呀，天子脚下的狗也是尊大佛”。大槐跟帐篷里的人说了几句，跟着兔兔回了县衙，一伙人好久没聚在一起了，趁着没啥事，三家人也该好好聚一聚。等二人回了县衙，正碰到甄琉带着几辆辎车，拥着家眷立在县衙，大槐看到他，眉头皱着，没再靠前，甄琉道“此次回京奔丧，途径此地，正好来看看你”，左羽带着孩子在一旁逗弄，秋儿倒是看了两人，觉得老爷倒是对这县令很是客气。

县衙的院子盛不下这么多人，翻新扩建的钱都没有，县令的钱都投进了天赐院了，甄琉只好住进了董家，左羽刚经历了阿爷的丧事，也懂了人死如灯灭，半点不由人，京师的风气已经慢慢变得有些病态，左家为了陛下和百姓，兢兢业业，一朝身子，门前连几个吊祭的人都没有。年纪轻轻的皇帝开始摆弄长生，吞吃丹药，亲近小人，朝堂上阉党为了一己私欲，矫诏下令，拉帮结派，视律法于无物，阿爷被陷害免官，又被召回，一次次的被磨灭了眼里的光。左羽头上戴着大朵的白茶通草花，梳着矮髻，白玉钗子插在两鬓，脂粉全无，抱着儿子心儿在车里拆鲁班锁，孙恩亲自带人将客房收拾了出来，站在门口迎着贵人。董仁岳看到甄家的马车，忙执手礼迎接，甄琉穿着一身暗纹直裾，袖口是三寸宽的凤鸟纹饰，外面罩着一件黑色貂皮袄子，金冠上束着一只鎏金的白珠簪子，腰间是几件白玉腰佩和拴着的银印青绶，董仁岳看着来人道“留安告诉我，甄太守来了，我让妻子特意打扫了几间房，听闻左大人故去，还望夫人不要太过伤怀”，甄琉将左羽迎下帏车，左羽看着董仁岳道“多谢夫子，叨扰几日，还望见谅”，甄琉道“岳哥儿最近看着是胖了些，越来越像董老爷了”，董仁岳笑了笑“年节吃的多了些，脸上长肉了”，“请”，几人进了正堂，玄清带着人将车马安置到后山的马房，行礼让甄家的掌事带着下人都放进了客房附近的房子里，琼儿带着婆子将做好的饭食送到正堂的案几上，奶娘李氏抱着心儿在一旁喂牛乳羹，几人吃着胡饼和莼菜羹，厨娘做了水晶肘子和鲈鱼羹汤，几人吃着倒是很合胃口，心儿乖乖的跟着奶娘吃牛乳羹，偶尔会拿胡饼啃，换牙的孩子，啃得很是认真。孙恩看着小孩子很是开心，将脖子上的镶宝石、珍珠的项链摘了下来，亲自给孩子带上了，正中是一颗血红的宝石，一看就不是凡品，左羽连忙说“小孩子不用这么贵重”，孙恩笑着道“不碍事，这孩子长得真好，白白胖胖的，还冲我笑，真耐人”，甄琉道“你们也成婚许久了，也该考虑孩子的事情了”，董仁岳道“嗯，最近铺子和庠序忙，这事不急，对了你们的船又出海了，这次还是甄礼带队吗”，甄琉道“这次有河间王的加入，船资多了一倍，比梁府的船也是不差的”，董仁岳道“海上风浪大，还是让掌柜的去，这太危险了”，甄琉道“甄府的命脉都在甄礼手上，他晓得分寸的，等再去几次也道都趟熟了，也就歇了”，两人举起玉杯隔空相敬，紫红色的桑葚酒晃荡在白玉中。孙恩看着一身青灰色衣裾的左羽，真是理解到了世家贵族的嫡女典范，举手投足间彷佛是画中的仕女下凡了，孙恩摸了摸耳朵边的明珠，借着微凉的触感，小心的应承着这场饭局。

夜里孙恩陪着郎君洗漱，拿起蘸了水的帕子给他摸脸“这甄家从京师奔丧，怎么会到方城歇脚，这去代郡的路也不是那么顺呀”，董仁岳看着孙恩拆着头上的珊瑚和宝珠，一身的罗衣也是过于繁重，帮着将头上的金爵钗摘了下来，说到“咱们县令也是甄琉的同门师兄，这些年董家的生意也是在甄家的门下，我们作为师弟和生意上的左膀右臂，过来看看而已，这次只绢麻产业，董家也能占据北方半边天了”，孙恩道“你这吹的也太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甄家三少爷呢”，董仁岳道“我哪里有这好命”，两人在多宝床上就寝，堂前的下人将银丝炭填好，才去了侧房的榻边睡了。甄琉睡前，去奶娘房里看了看孩子，小小的孩子，正在房里玩布老虎，看到阿爷来了，叫着要骑大马，奶娘在油灯下缝着一件小滚毛披风，那披风带着一个布帽子，绣棋纹的黄绢上边上缝着灰黑色的狐狸毛，是夫人的那件黑狐皮大袍子的边角料，爷俩在地上玩的很是开心，地面特地给孩子铺的红毛毡子，跪在地上玩也不会很疼，玩了一会儿，心儿歪在甄琉怀里睡着了，甄琉抱着他慢慢摇着，等睡熟了再放床上，嘱咐奶娘看好了，别掉下床了，就走了。冬日里，风还是很冷的，吹的人脸都是紧的，甄琉拿出了古瑟，弹奏了一曲《小雅·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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