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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尹昭阳道:“这应该是韩国的弩器,会不会是韩国国君派来的刺客?”大夫景翠却不同意,道:“韩国弓弩驰名天下,任谁都能一眼认出。如果真是韩国大王派人来行刺,一定不会使用他们本国的兵器,这样不是太明显了么?”
司马屈匄也道:“不错,是这个道理。而今楚强韩弱,韩国又新败于秦国,绝不敢轻易招惹楚国,岂会用行刺的手段?”
自从吴起变法失败、七十余家贵族因箭射王尸被诛杀后,昭、景、屈就一跃成为楚国最有势力的三大氏族。三氏均出自芈姓王族,如昭阳祖先是楚昭王次子,遂以昭王谥号“昭”为氏,屈匄祖先是楚武王次子,以封地“屈”为氏。如此建族受氏,另立门户,无非是要确立国君长子和次子的名分,次子另立小宗,以服熊氏大宗。三大家族中,昭氏执掌国政,屈氏掌握兵权,实力大致相当,景氏稍弱。
昭阳心道:“难道我没有想通这一点么?大王也一定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径直问刺客背后主使是谁,言下之意分明是怀疑太子。华容夫人正日夜狐媚大王,请求立她的亲生儿子公子冉为太子,她眼下被射死,公子冉失去了一大强援,太子的嫌疑自然最大。无论如何,我要竭力洗清太子的嫌疑。”当即咳嗽了一声,道:“景大夫和屈司马说的都不错,理是这个理,但也许这正是韩国人巧计所在,他们知道我们一定会这样想,所以才有意派刺客用韩国的兵器行刺。”
公主江芈痛惜母亲惨死,一直伏在楚威王脚边饮泣,闻言抬起头来,问道:“令尹如何能肯定刺客想要刺杀的是父王,而不是我娘亲?”
这话非但有力,而且直接切中了要害——若是刺客的目标是楚威王,那么他确实极有可能是韩国或其他敌国国君所派。行刺事件发生后,人人均本能地以为行刺对象是楚王,华容夫人不过是替死鬼,所以宫正孟说的第一反应是派卫士护送诸国质子和魏国使臣惠施下山,实际上是担心这些人跟刺杀有干系,要将他们先行软禁监视起来。但如果刺客的真正目标就是华容夫人本人,那么背后主使就不大可能是敌国了。问题就在墨者唐姑果的那一扑,到底有没有真正影响到弩箭的发射方向?
孟说也是精干果决之人,经江芈公主一语提醒,立即招手叫过卫士缠子,命他带人去追捕唐姑果回来对质。
令尹昭阳一时愣在了当场。他本是武将出身,靠多年累积军功才升为令尹,对政治争斗之类不是特别在行,这也是太子槐一方始终被华容夫人一派压制的主要原因。他呆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公主的话,径直走到刺客身边,喝问道:“快说,是谁派你来的?你要刺杀的对象到底是谁?”
那刺客始终不发一言。昭阳便使了个眼色,两名卫士走上前来,用力踢打刺客,想要逼迫他招供。
江芈忙叫道:“住手!打死了他,好杀人灭口么?”昭阳脸色一沉,不悦地道:“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江芈道:“难道令尹君心中不清楚么?”
楚人本就有“俗剽轻,易发怒”的传统,熊槐在太子位已久,素来骄横,近年来因在父王面前失宠才勉强有所收敛,虽然事先得到连襟昭阳的嘱咐,尽量保持沉默,但到了这个时候再也克制不住,怒气冲冲地道:“江妹,我体谅你刚刚失去至亲的痛苦,可你也不要欺人太甚。”
江芈道:“太子哥哥,我又没说你什么,你这么着急站出来,是有谁踩到你的尾巴了么?”
熊槐登时大窘,愤恨不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南杉是群臣中最先发现刺客的人。他当时站在楚王斜后面,亲眼看见刺客端起弓弩,对准了台座正中。从他站立的角度来看,理所当然地认为刺客的目标是楚威王本人。他本可以立即站出来说明事实,为两位姊夫解脱困境。但南杉所处的位置,只能看到弩箭射出后劈空呼啸而来,并没有看到刺客何时扣动的弩机。他为人谨小慎微,既然不能肯定唐姑果那一扑是否真的影响了刺客发射弩箭的方向,就不能轻易出面,以免旁人怀疑他有为姊夫护短的嫌疑,因而只是沉默着。
江芈话中暗示的意味实在太重,如果刺客的目标当真是华容夫人,任谁都会怀疑到是太子槐主使。大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接话。楚威王除了开始问过刺客一句话,再也没有张过嘴,只是如木鸡般孑然地坐在上首,殿中的吵闹争执仿佛成了虚无。
令人难堪的沉默持续了好大一会儿。莫敖屈平又站了出来,道:“华容夫人遇刺身亡固然不幸,而今最要紧的却是查明真相,而真相全在这刺客的口供。若蒙大王恩准,将刺客交给臣处置,臣有法子让他开口招供。”
屈平适才在台座上向魏国使臣惠施力陈贤臣为楚国之宝器,语惊四座,令人击节赞赏。然而讯问刺客不同于应对使臣,他此刻再度挺身而出,称有法子令桀骜难驯的刺客开口,不免令人大跌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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