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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在我去接她之前,我给监狱打了电话。我先和女监狱长讲了话。
"我有点紧张。您知道,在通常情况下,一个人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监禁之后,在没有尝试过在外界先呆上几个小时或几天以前,是不会让他出狱的。史密兰女士拒绝这样做。明天对她来说并非轻松。
我的电话被转到了汉娜那里。
"你考虑一下,我们明天都做什么,是想马上就回你的家,还是我们一起去森林或去河边?"
"我会考虑的。你仍旧是个伟大的计划家,对吗广
这令我生气。我感到生气,因为这与其他女友偶尔对我的态度没有两样,这等于说我不够灵活,不能随机应变,大脑起的作用过多,而肚子没派上用场。
她注意到了我沉默不语是生气了,于是笑着说:"小家伙,别生气,我没有什么恶意。"
我在长凳上又看到的汉娜已经是位老妇人了,她看上去、闻上去都像一位老妇人了,但是,我完全没有注意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听上去仍旧十分年轻。
第1o节
第二天早上,汉娜死了。她在黎明时分自缢了。
当我赶到时,我被带到了女监狱长那儿。我是第一次见到她,她又瘦又小,头是深黄色的,戴着一副眼镜。在她没有开始说话之前看上去并不引人注目,但是,她说话却铿锵有力,热情洋溢,目光严厉,且精力充沛地挥舞着手臂。她问我昨天晚上的那次电话和一周前的那次会面。问我是否有预感和担忧,我做了否定的回答,我确实没有过预感和担忧,我没有隐瞒。
"你们是在哪认识的?"
"我们住得很近。"她审视地看着我,我意识到我必须多说些,"我们住得很近,后来就相互认识并成了朋友,作为一名年轻的学生我旁听了对她的法庭审判。"
"您为什么要给史密兰女士寄录音带?"
我沉默不语。
"您知道她是文盲,对吗?您是从哪儿知道的?"
我耸耸肩,看不出汉娜和我的故事与她有什么关系。我眼里含着泪水,喉头哽咽着,我害怕自己因此无法说话,我不想在她面前哭泣。
她看出了我所处的状态。"跟我来,我给您看一下史密芝女士的单人间。"她走在前面,不时地转过身来向我报告或解释一些事情。她告诉我哪里曾遭受过恐怖分子的袭击,哪里是汉娜曾工作过的缝纫室,哪里是汉娜曾静坐过的地方——直到削减图书馆资金的决定得到纠正为止,哪里可通向图书馆。在一个单人间的门前,她停了下来说:"史密芝女士没有整理她的东西,您所看到的样子就是她在此生活时的样子。"
床、衣柜、桌子和椅子,桌子上面的墙上有一个书架,在门后的角落里是洗漱池和厕所,代替一扇窗户的是玻璃砖。桌子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书架上摆著书、一个闹钟、一个布熊、两个杯子、溶咖啡、茶叶罐,还有录音机,在下面两层架子上摆放着我给她录制的录音带。
"这不是全部,"女监狱长追踪着我的目光说,"史密芝女士总是把一些录音带借给救援机构里的盲人刑事犯。"
我走近书架,普里莫·莱维、埃利·维厄琴尔、塔多西·波洛夫斯基、让·艾默里,除鲁道夫·赫斯的自传札记外,还有受害者文学、汉纳·阿伦特关于艾希曼在耶路撒冷的报道和关于集中营的科学文学。
"汉娜读过这些吗?"
"不管怎么样,她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订这些书的。好多年以前,我就不得不为她弄一本关于集中营的一般书目,一年或两年以前她又请求我给她提供关于集中营里的女人、女囚犯和女看守这方面书的书名。我给现代史所写过信,并收到了相应的特别书目。自从史密兰女士学会认字之后,她马上就开始读有关集中营的书籍。"
床头挂了许多小图片和纸条。我跪到了床上去读,它们或是一段文章的摘录,或是一诗,或是一则短讯,或是汉娜抄录的食谱,或者从报纸杂志上剪裁下来的小图片。"春天让它蓝色的飘带在空中再次飘扬","云影在田野上掠过"。所有的诗歌都充满了对大自然的喜爱和向往,小图片上展现的是春意盎然的森林、万紫千红的草坪、秋天的落叶、一棵树。溪水旁的草地、一棵坠满了熟透果实的红樱桃树、一棵秋天的浅黄和桔黄的闪闪光的栗子树。有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上面有一位老先生和一位穿着深色西装的年轻人在握手。我认出了那位给老先生鞠躬的年轻人就是我,那时我刚刚中学毕业,那是我在毕业典礼上接受校长授予的一个奖品,那是汉娜离开那座城市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她一个目不识丁的人当时就预订了那份登有那张照片的地方报纸了吗?无论如何为了进一步获悉并获得那张照片,她一定费了不少周折。在法庭审理期间,她就有那张照片了吗?她把它带在身边了吗?我的喉咙又哽咽了。
"她是跟您学会了认字。她从图书馆借来您为她在录音带上朗读的书,然后逐字逐句地与她所听到的进行对照。那台录音机因不能长久地承受一会儿往前转,一会儿往后倒带,一会儿暂停,一会儿放音,所以总是坏,总要修理。因为修理需要审批,所以,我最终明白了史密芝所做的事情。她最初不愿意说,但是,当她也开始写并向我申请和纸时,她再也不能掩饰了。她学会了读写,她简直为此而自豪,她要与人分享她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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