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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李遐玉突然发现,谢琰这些时日与她相处时的一举一动,她早便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只要想到,便能纤毫毕现地重现出来。他身上缭绕的茶香气息,他不慎之间碰到她的修长手指,他垂眸时浅笑的模样,他温和的嗓音,他替她拂去身上残花的举动,他注视着她的神情——种种皆犹如近在眼前。
胸臆之间的那颗心突然像是挣脱了什么桎梏似的,猛地怦怦地跳了起来,鼓胀得仿佛要跃出胸膛;浑身的热血也止不住地涌了上来,脸颊处犹如火烧一般,又烫又热。李遐玉并非什么不知世事的单纯小娘子,她既能发现旁人的情意相投,自然不可能直到如今仍未意识到自己暗藏的情愫。
原来……原来早在那些个时刻,她便动了心。
不,或许更早的时候,当她听闻李都督有意将李丹薇许给谢琰的时候,心绪便已经乱了。只是她以为他们只有兄妹之情,并未多想罢了。到底这兄妹之情何时成了男女之情,或许更早些,或许迟一些,这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究竟情深几许,能不能携手共度一生。
☆、第九十一章你来我往
若是寻常小娘子,察觉自己的情意之后,恐怕会一时间羞得不敢去见情郎。只要提起情郎的名字,或是想到他,便会娇羞万分,不但心移神驰,还会思念难安、坐卧不宁。然而,李遐玉却只是命婢女们端上一盆沁凉的井水,用凉水轻轻地拍了拍微红的脸颊。她举止一如往常,便是随身伺候的思娘与念娘也并未多想,只以为她觉得有些暑热而已。
待到再也感觉不到脸颊上的炙热之后,李遐玉便令念娘给自己重新梳了发髻,又吩咐定娘进来:“这回端阳,祖母应当会留在灵州过,我与玉郎、秋娘自是陪伴在祖母身边。你且遣人让部曲去河间府军营问一问,祖父与兄长们到时候是否能休沐。若是他们太忙赶不及,那便接祖母来庄园中过端阳也使得,到底离得近些。”
定娘不疑有他,躬身行礼退下了。思娘算了算日子:“说来,两位郎君上回休沐便忙碌得很,并未过来。端阳之前还有一次休沐,也不知他们是否得闲。玉郎这些时日都念着呢,还想带着十二郎君去军营中探一探。”
“由得他们去罢——若是他们当真能进得去,反倒能替我瞧一瞧军营中眼下的情况呢。”李遐玉若有所思,“许是最近北疆情势有些紧张,祖父才不肯将兄长们放回家来,又如何会让他们两个进去?只可惜阿兄若是不回来,我便无从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他与姊夫是不是都说好了,竟然都不肯外传那些战事的消息。”当然,她其实心中很清楚,这些都是机要之事,确实不方便外传。她与谢琰素来什么都不隐瞒彼此,但慕容若却没有责任冒着风险告知她这些。
部曲往返报信至少须得两三个时辰,李遐玉心中有些焦急,也不知谢琰能否察觉她的用意,转念又觉得自己这般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实是太冷静、太委婉了些。以她平日的行为,直来直往地让人捎信去问清楚才最是应当,但不知为何,她却习惯性地做出了这般试探性的举动——甚至连试探也算不上,在谢琰看起来,这几乎是毫无反应罢。她甚至没有让人去回礼,谢谢他所赠的毛皮,就如他突兀地送了毛皮一般,完全不像平常会有的作为。
一旦面对男女之情,她仿佛就变得不像自己了似的,冥冥之中便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似乎,她比自己想象的还更像一个世家小娘子——或许如果不曾发生过当初那些事,不曾失去阿爷阿娘,她迟早都会成为祖母理想中的世家贵女的模样罢。
心中情动不已,面上却依旧如常,谁也瞧不出李遐玉正在等待消息。直到将入夜的时候,部曲回来禀报,她并未让女兵转达,而是亲自见了他——来的人不是旁人,却是何飞箭。李遐玉怔了怔,吩咐婢女给他准备夕食:“怎么让你走了一趟?”
“我亦有私心,也想问问阿爷何时家去。”何飞箭答道,“顺带着便一起问了,也省得旁人再走一趟。北疆应当没有出什么太大的事,军营里的气氛并不算紧张。李都尉犹豫了片刻,说还是归家过端阳得好,不去灵州也不必留在庄园里。”
“祖母身在灵州,恐怕来不及布置宅院。看来我须得与秋娘、玉郎早些回弘静县城。”李遐玉道,让他去用夕食,并不提起谢琰:“夜色已经深了,独自走夜路不安全。你便留在庄园中,同玉郎、十二郎一起住一晚罢。”
何飞箭走了数步,回首望着她。灯光映照下,她垂眸静思安宁似水,仿佛依旧毫无所觉。“谢琰……”他几乎是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名字,而后便见她倏然抬起眼,黑白分明的双眸盈盈闪烁,“谢三郎说,今岁不知能否系上你做的五色缕……”
可怜的何二郎并不明白,为何谢琰会顽笑般让他带上这么一句话。曾有一瞬间,他很想沉默不语,将这句话永远吞在腹中,教那素来从容自信的谢三郎也失落一回。但做五色缕委实不是什么私相授受,给家人佩戴五色缕亦再平常不过。此话无论他传是不传,李遐玉都极有可能亲手做了给家人戴上。他又何必枉作什么小人,日后反而让意中人瞧不起呢?
然而,就在李遐玉抬眼的那一刹那,何飞箭便懊悔了。他险些咬碎了一口牙,暗恨为何谢琰偏偏要让他瞧见这一幕。难不成就因为他发现自己尚未彻底死心,所以便索性让他瞧瞧他们是如何两情相悦的么?!偏他还以为这人是个光风霁月的真君子,想不到也只是满腹阴谋诡计的伪君子罢了!
“也只有他才念着我那些拿不出手的五色缕了。”李遐玉笑道,不知为何,竟没有口称“阿兄”。命思娘将双目复杂、一脸颓丧的何飞箭送出去后,她便让念娘拿来了五色丝线,有些笨拙地编织起来。曾几何时,她亦是下过苦功学女红针黹,做得亦颇为不错。但女红之事就犹如武艺一般,亦是数日不碰便不进则退。她连续多年从未拿过针线,就是再巧的手也生疏许多。
以往她宁可去临摹写字,亦不愿在本便不甚感兴趣的女红上下什么功夫。如今只是谢琰的一句话,她却忽然满怀兴致地编起五色缕来。念娘在一旁看她编了又拆,拆了又编,实在是忍不住了,便也拿了五色丝线与她示范起来。
有手艺高超者在一旁指引,简单的五色缕自是不用多说,便是复杂些的,李遐玉亦编得像模像样了。编完之后,她悄悄地藏了一条自己最喜欢的,便让念娘将其他五色缕都收起,似不经意地道:“五色缕编起来似乎不难,你们可会编穗子打络子?系在咱们平时练习的横刀、轻刀上应当也不错。”她当然不会直说,自己突然起了心思,想让谢琰能随身佩戴着她打的络子。绣香囊之类的便不必尝试了,简单编些东西她应当能够胜任。
念娘目光动了动,思娘答道:“元娘若是想学,咱们改日一起试试。二娘对女红较为精通,编穗子打络子都是极好看的式样。元娘如今裙裾上的络子,都是二娘亲自打的呢。”
“那改日再向她讨教一番罢。”李遐玉道,步伐轻快地走入了寝室中,曼妙的身影被简单的松木屏风遮掩在后。念娘捧着那一匣子五色缕,数了又数,暗自摇首,低喃道:“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成天守在娘子身边,我们却根本没有发觉呢?”思娘瞧了她一眼,并不知她正为什么而烦恼,她也只能将满腹心事都暂时藏了起来。
许是因动心的缘故,李遐玉忽然觉得时光过得实在太缓慢了。分明离端阳不过只有几日,但这几日却偏偏如数月一般漫长,令她想起了谢琰远去长安的时候,亦是处处不惯、时时思念。当然,彼时她并未发觉自己的情意,只当这般想念亦是寻常。到了如今,再如何寻常的想念,仿佛亦不寻常起来。
好不容易终于归家,将端阳过节之事安排妥当,吩咐仆从挂上蒲剑艾草五色缕之后,终于迎来了返回弘静县的柴氏。这些天,柴氏与姑臧夫人在灵州忙着参加宴饮、筹备聘礼嫁妆等事,着实有些繁琐忙碌。本应觉得疲惫,看起来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聘资易备,姑臧夫人并不看重钱财。不过,给他们小两口的庄园田地店铺,却是须得好生计量一番。”用完夕食,柴氏将李遐玉、李遐龄与孙秋娘都留下来,又与他们分说了家中如今的产业。两位小娘子早便开始打理中馈,对这些产业十分熟悉,李遐龄亦时常耳闻,并不陌生。
“无论你们姓不姓李,都是我们家的孩儿,这些产业是均分给你们五人的。”柴氏道,慈爱地看着三个孩子。
孙秋娘怔了怔,立即泪如雨下,行稽首大礼推辞道:“祖父祖母的养育之恩,儿兄妹二人已是无以为报!如何能拿取李家的产业?!若是取了这些,儿等便再也无颜见地下的父母祖父母了!”
“傻孩子,长辈馈赠不可辞,你们就收着罢。”柴氏将她揽入怀中,“你们都是家中的福星,原本李家也没什么产业,如今却称得上丰足,亦都是你们带来的气运。你们每人得了一份,比原先打算留给元娘、玉郎的还多了几分呢!”
每年都看账的李遐玉很清楚,自从与康家来往,暗中让家仆往西域与长安频繁走商之后,家中所获确实有亿万之巨。然而,这些钱财几乎都用来训练部曲与女兵了,所剩无几的那些才被柴氏拿去买了庄园田地与店铺。因此,如今能挣下这么些产业全凭祖母的智慧,而她亦从中出过几次主意,如贩茶、贩安息茴香等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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