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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缺这么一两日。你们且先家去罢,何况,还有八娘、十娘并都督家那么多小娘子呢!待再过两天,我便遣牛车将你们接来都督府陪我。”姑臧夫人道,转眼又瞧见谢琰,笑道,“三郎虽得了好差使,但也不急着回军府罢,不妨带着兄弟们一起过来。人多些,也热闹些。”
“是。”谢琰道,替孙夏、李遐龄都应下了。李遐玉、孙秋娘更觉得这位夫人为人慈和,也便答应了。不过,直到扶着姑臧夫人登上牛车之后,她们这才告辞离开。李丹薇朝着李遐玉微微一笑,也上了姑臧夫人的牛车。倒是李八娘瞧了她们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许多。
☆、第四十八章讲述前事
却说李家人赶回别院后,柴氏便令谢琰且去院子里梳洗一番,略作歇息。谢琰辞了她,转身便匆匆去了。因出身世家的缘故,他本性爱洁,虽一路风餐露宿也使得,但如今归了家却实在忍不得浑身的风尘了。
见他走远,心里存了无数疑问想追着他的孙夏、李遐龄拔足便要跟过去,却被柴氏拘在了身边:“三郎好容易归家歇息,你们就容不得他清净片刻么?横竖待会儿用完夕食之后,还有不少空闲,有什么话等那时候再问就是。”
“可不是么?”李遐玉笑道,“我和秋娘也想听呢。”谢琰这一路到底经历过什么,大概没有人比她更期待、更好奇了。而且,单只从他得了姑臧夫人青眼来说,恐怕在薛延陀牙帐中发生的事也很是不少。
孙夏、李遐龄只得作罢,有些心不在焉地陪着柴氏坐在内堂里。
到得晚间,李和尚未归家,柴氏便带着几个孩子用了夕食。虽说家中的吃食不似中午宴饮时那般丰盛珍贵,但由于善用胡人香料的缘故,滋味也颇为不错。谢琰几乎将食案上一扫而空,这才放下玉箸。倒是孙夏与李遐龄有些食不甘味,见他停了下来,也忙都让人撤下身前的残羹冷炙。
“三郎赶紧将这一路的事都说一说罢。不然,憨郎与玉郎恐怕今夜要睡不着了。”柴氏笑道。李遐玉扶着她起身,去院中散步消食:“我也盼着阿兄说呢!这几个月应该发生了不少事罢。不像我们,待在灵州城中,不是习武骑射便是出门宴饮,简直乏善可陈。”
谢琰微微一笑,便从他们启程开始讲述。他的声音如碎玉般清越,说起那些大事小事,皆是栩栩如生,或惊险万分、或波澜起伏、或震撼非常、或暗含机巧,令人听得如痴如醉,简直恨不得他能一直这样说下去。
直到夜色渐深,他方将几个月的经历一一道尽,柴氏等人仍有些意犹未尽。孙夏与李遐龄双目放光,回想着他射狼与勇斗薛延陀兵士的几个片段,越想越是津津有味。李遐玉则琢磨着崔尚书、契苾兄弟与那突利失之间的斗智斗勇:“原来薛延陀人也并非都赞同和亲。那拔灼煽动族人反对这桩婚事,恐怕也不独因仇视大唐的缘故罢。他母亲眼下是地位最高的大阏氏,又颇为受宠,怎会甘心失去目前的地位?若是贵主当真下降,便是顾虑大唐的颜面,恐怕那夷男可汗也不得不封贵主为大阏氏,任谁地位再高亦须得退让一射之地。”为部族利益考虑固然是顾全大局,但此事牵连的何尝不是自身的利益呢?
谢琰颔首笑道:“正是如此。夷男可汗已经老了,过几年可汗之位说不得就会空出来。突利失与拔灼二人,谁愿意放过就在嘴边的肉?他们一个是得大唐册封的小可汗,一个是得可汗宠爱的王子,一个利益与大唐攸关,一个却正好相反。虽说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崔尚书也少不得捧一个压一个了。”
“若有崔尚书火上浇油,原本不甚明显的矛盾便会提早激发。薛延陀陷入夺嫡不可自拔,互相内耗,说不得他日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李遐玉接道,黑白分明的双眸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此事于和亲可有什么干系?”
“眼下暂时毫无干系。只要夷男可汗尚在,便不会放弃和亲。”谢琰勾起嘴角,“当然,和亲自有其他的法子可想。”
闻言,李遐玉也并未追问下去,而是垂眸细思起来。与其等着他人为她解惑,她更愿意自己多想几分。柴氏见两人一问一答,又吸引了孙夏、李遐龄与孙秋娘的注意,笑道:“夜色深了,你们且去歇息罢。便是还想问,待明日再说也不迟。何况,阿郎若在,说不得还有些别的消息呢?”
孩子们便向她行礼告退,结伴离开内堂。如今正是仲秋时节,临近九月初九重阳节。夜空中弯月如钩,吹拂而来的风中也带了些许寒意。几个孩子踏月而行,欢声笑语,就似从未分别那般,依旧熟稔亲热。然而,到底仍是数月未见,在谢琰看来,李遐玉、李遐龄、孙夏、孙秋娘都隐约变了不少。孙夏并两个小的不说,不但身量又长高了,言谈举止间也似乎更有章法。而李遐玉亦抽条了好些,举手投足也更见大气,越发像豆蔻年华的小娘子了——若是翻过年,她虚岁也十三了,确实长大了。
谢琰心中自是生出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忍不住又瞧了李遐玉几眼。
李遐玉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忽地靠近他身侧,低声问:“阿兄,驼队可是薛延陀送给公主的聘礼?”
谢琰颔首:“因牙帐中发生了不少事,薛延陀可汗便先行送了些金银珠宝充作聘礼。不过,崔尚书说了,这些聘礼根本不足以求得国婚。待公主的嫁妆单子下来,薛延陀还须得好生继续筹备聘礼——聘礼与嫁妆相当,圣人才会让亲出的帝姬下降。不然,便无法证明薛延陀求娶的诚意。”
这段话听来十分轻描淡写,但李遐玉却觉得仿佛每一字都满是陷阱。她目光微微一动,似乎这才发现远在长安那位圣人,以及已经催马行远那位崔尚书的智慧:“聘礼齐备?啧,无论如何,都要教他们备不齐才好!!”
谢琰勾起嘴角:“安心罢,还早着呢。何况,他们能备出什么聘礼?更多的金银珠宝哪里舍得拿出来,无非是用牛羊与毛皮来抵罢了。”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刚开始他也琢磨不透这其中的奥妙,但崔敦却并未给他解惑,只让他自行去想去算。他苦思冥想许久,这才觅得些许端倪。此行的经历,确实令他学会了想得更深远,也让他窥见了立在朝廷顶端那些人物的能耐。他可能需要二十载、三十载,甚至更长的岁月,才能历练得如他们那般目光如炬、敏捷老练罢。
李和深夜方归,次日用朝食之时才见了几个孙儿孙女。李遐龄想听故事,不免又问了他几句。可惜老人家说话一贯直率简单,寥寥几语便带过去了,听起来毫无趣味。李遐龄、孙秋娘两个小的失望极了,孙夏也道:“昨日听三郎说来,这趟差事实在很有意思,孙儿一直后悔当初没跟着同去。今天听祖父也说了一遍,怎么这般没劲呢?”
李和银眉倒竖,笑骂道:“你当谁都是三郎不成?!若是将你带了去,说不得便给我惹乱子!罢了,罢了,这几个月将你们拘在家里,也没甚么意思。待过些时日,你们便去凉州、甘州、沙州走一遭,记得年前回来就是!”
见他松了口,李遐玉喜上眉梢:“正巧过些时日姑臧夫人也要回凉州去呢,咱们送夫人一程也是好的。”她那些女兵总算能拉出去见一见世面了,这等好机会绝不能放过。而且,若不能趁机历练一番,待到薛延陀送聘礼的时候,又怎么能恰到好处地抓住时机,在里头使些招数呢?
李和抚了抚长须,又道:“昨日都督正式允了三郎入军籍——虽说手底下只有几十号人,好歹也是队正,正经的正九品下官职。”他瞥了瞥略有些惊讶的谢琰,哼道:“此事你早就得了风声,何必作出这等惊讶的神色?”
谢琰笑道:“都遮遮掩掩地与孩儿说,孩儿得了好差使,究竟是什么差使却无人点破。想不到一举成了九品官,孩儿自是又惊又喜。”他与崔家部曲交好,又颇得姑臧夫人、契苾兄弟看重,自然消息灵通。只是此事一日未定下,众人也没什么准话,他便也只当军籍之事办成了。
如今意外成了九品官,他心中滋味也颇为复杂——便是家中兄长中了进士,也无非是正九品上的校书郎、正九品下的正字罢了。大唐文武官员并非毫无干系,若是才华出众,既可出将又可入相——文官涉及兵事、武官涉及政事亦是常有之事。他如今已然立在兄长们尚未企及的起点,而他们却依旧只知在家中按着母亲的想法苦读,试图一朝一夕出人头地。平素他们辗转寄给他的信,也仍是劝他家去孝顺母亲,走贡举一途。至于母亲,则因气恼的缘故,已经有两年不曾给他写过只字片语了。倘若他们得知他眼下已经立身,是否会改变想法?——不,此事无须教他们知晓,免得横生变数。
“阿兄可还能与我们一同去凉州?”李遐玉也替谢琰高兴,然而念头一转,不免又想到他以后也须得时常在河间府军营中值宿,恐怕便不能与他们同进同出了。若是少了谢琰,清剿马贼之事定不会像以往那般顺利。
“护送姑臧夫人回凉州也是军府的差使,到时候向都督讨来就是。姑臧夫人见了三郎也欢喜,想来都督更不会计较这等小事,乐得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李和道,“至于其他,便由你们想法设法了。咱们是灵州的府兵,总不好到旁人的辖区中去抢夺功劳。”
谢琰回过神,接道:“府兵不过五六十人,若是这一趟未能将他们收服,教他们扮作部曲去剿杀马贼也是不妥。端看他们到时候表现如何,再作打算就是。此外,在凉州、甘州、沙州杀马贼,也不能以府兵身份出面,赚不得军功,他们恐怕亦不会有多大兴致。若能将马贼驱赶到灵州附近,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再上报功劳,他们自当踊跃起来。”
李遐玉深以为是:“之前咱们悄悄剿杀马贼,只能将他们的头颅拿去各州府领些散碎赏钱。倒不如都交给阿兄,累计算作军功得好。大兄转年也能入军籍,到时候也一起攒功劳,早早地授了勋官往上转。”在大唐,凡有军功的便能授勋官。从最低等的一转武骑尉(从七品),到最高等的上柱国(正二品),共须经历十二转。勋官虽没有正经的职官差使,但若有空缺也能转任职官,是武官升迁最快捷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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