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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遐玉揉了揉谢沧与谢泊的小脑袋:“两个小机灵。”颜氏也微微颔首,但笑不语。
此时,牛车已经渐渐停了下来,妯娌二人便与孩子们一同下了牛车,前去王氏与小王氏身边。而在正院月洞门前相迎的,是位极为年轻的贵妇。她的打扮并不十分隆重,只是佩戴了几件轻便首饰罢了,穿得却十分暖和,隐约能瞧见小腹微微隆起的曲线。瞧着她的年纪与雍容贵气的举止,应当便是博陵崔氏那位真定大长公主的嫡孙女了。此外,三房的长孙王昉亦守候在旁边,笑道:“都是一家子亲戚,祖父与祖母说也不必分什么男客女客。姑母与兄嫂们便一同去内堂说话罢。”
“是呢,祖母接到帖子之后高兴得很,说是许多年不曾见姑母了,甚是想念。”崔氏也亲亲热热地过来扶王氏,却得了王氏微嗔:“你身子重,可须得小心些才是,只管顾念着自己便足够了。”
因小王氏与颜氏都尽孝心搀扶着她,李遐玉正好独自立在旁边,便自然而然地上前,把住崔氏的手臂:“有我扶着,阿家尽管放心就是了。”
崔氏微怔,而后浅笑起来,朝她眨了眨眼:“久闻定敏郡君的大名,却不想咱们居然还是亲戚。便是不叙亲戚,姑父收了谢家三表兄为弟子,也很该更亲近一些才是。”若是从王家论起来,她唤崔子竟为姑父;若是从崔家论起来,应当唤崔子竟从叔父。无论如何,确实是极为亲近的关系。
“确实如此。我们谢家初来乍到,尚不熟悉长安,本便应当多亲近王家与崔家。原本我还想着,日后若能在宴饮中遇见你,心中也不至于紧张忐忑。如今见你身子重,倒是应该好好调养要紧了。”感受到对方的善意,自然需要回报更多的善意,彼此方能继续相交,甚至成为闺中之友。
“我如今身子并不算重,也时常出入宴饮中。便是我不能出门,还有祖母呢。改日再带着你去一趟崔家,娘家祖母与阿娘早便对你十分好奇了,想来也定会喜欢你这般率直的性情。日后,你们便只管跟着祖母,或我娘家祖母与阿娘。旁人便是想为难你们,见到她们之后,应当也会知难而退了。”
“原本我们便打算明日去崔尚书府中拜会,看来改日须得让阿崔你来引见,也去真定大长公主府拜见贵主。”因着先帝嫡姊平阳昭公主早逝,余下的皆是庶姊妹,先帝几乎是一视同仁。不过,真定大长公主当年献上佛医与道医,治愈了文德皇后,而后又为还是晋王的圣人选了一位情投意合的王妃,情分自然与众不同。故而,如今这位大长公主一直是皇室中最为炙手可热的长辈,几位嫡长公主如长乐长公主、晋阳长公主、衡山长公主都时常来往,圣人亦对她十分尊重。
“既然定了明日,那我便给娘家去个帖子。想来娘家祖母应当会对姑父的弟子与声名赫赫的定敏郡君感到好奇。祖父祖母时常去尚书府小住,说不得刚离开尚书府呢——尚书府中毕竟比公主府热闹许多,大家凑在一起也欢喜。”
听见后头二人仿佛一见如故的亲热叙话,王氏斜了小王氏与颜氏一眼。二人都露出些许莫名来,似是不知阿家为何突然心情不佳。王氏只得将满腹气恼都闷在心中——这两个媳妇确实无处不好,却因很少出门交际的缘故,竟然让李氏趁机占据了上风。
那可是博陵崔氏出身的三房嫡长孙媳妇,本来应当由小王氏与她寒暄才是,适当的时候也能去真定大长公主跟前露一露脸——这个时候,王氏完全忘了,谢琰才是崔子竟的弟子,而李遐玉才是深受杜皇后信重的命妇的事实。比起远房亲戚,自然还是师徒之谊更为重要。
虽说已经数十年不见,但三房两位长辈依旧表现得十分亲切慈祥。明明不过是隔房的族侄女,却犹如亲侄女似的,待王氏与谢家众人皆很是和善。他们这般的态度,王氏亦是十分受用,将此归结于她的两个儿子都已出仕,陈郡谢氏有再起之势。想到此处,似乎连他们当初违逆她,一个投军一个考明经,也没有那般令人郁怒难当了。毕竟,他们早一年出仕,她便早一年扬眉吐气,在娘家人跟前也能直得起腰来。
不过,小王氏与李遐玉却觉得,两位长辈这般和蔼,都是因他们确实性情平和之故。便是谢家无人出仕,上门来拜访,他们亦会是同样的态度。这不谋而合的妯娌二人瞬间便交换了神色:既然王家三房与谢家渊源如此深厚,为人品性极佳,阖家平安喜乐,就更应当与他们多来往了。平日里便是打醮上香这样的事,都可同进同出,也更容易亲近起来。既是如此,那么换宅邸的时候,说不得便可从宣平坊附近去找一找。
另一头,谢璞、谢玙与谢琰也与三房长孙王昉相谈甚欢。王昉有意通过贡举出仕,对只顾着闭门读书的谢玙亦是十分热心。谢琰又提了自家的小舅郎李遐龄几句,他遂立即知情知意地答应为他们二人引见一些文士友人,也可带着他们一起去参加文会。
一日时光转瞬即逝,王家觉得谢家风度犹存,自家女婿的眼光不错,谢家觉得王家平易近人,日后确实应该密切往来——端的是宾主尽欢。
☆、第一百七十九章博陵崔氏
在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谢家的牛车缓缓地驶入了崔尚书府所在的胜业坊。一丝彻骨的寒风自谢泊身侧钻入车内,倒是令温暖得令人有些醺醺然的气氛为之一振。原本正闭目养神的李遐玉张开双目,朝着皱眉的谢沧温和一笑:“车内太暖和了,散一散炭火气也好。二郎,可瞧见什么了?”
谢泊有些犹疑地往外再瞧了瞧,摇了摇首:“叔母,胜业坊的行人真少。”
顺着他撩起的门帘缝隙看去,外头除了匆匆来去的车马之外,确实显得格外寂静。“许是因大雪天气的缘故,不适合出门罢。既是如此,别坐在风口,赶紧过来烤烤火,免得受了风寒。”李遐玉笑着道。坐在她身侧的几个小家伙原本还对外面的风景充满了兴趣,如今也兴致缺缺地倚过来,围在炭炉旁边。
与谢家所在的热闹喧嚣的延康坊相比,或者与王家三房所在的平和静谧的宣平坊相较,聚集着权贵世家的胜业坊处处宅门森严,高大的乌头门内戟架林立,令人不由自主地便被其气势所震慑压制。小家伙们自然对这些或古朴或华丽的宅邸毫无兴趣,亦不知这些宅第里住着何等叱咤风云的人物。他们只知道——胜业坊景致不好,感觉也不讨人喜欢。
牛车终于缓缓行至空落落的崔府门前。博陵崔氏二房嫡脉早便过了门庭若市的时候,因崔尚书素来不喜应酬之故,纵是如今满门服紫服绯高官,又出了崔子竟这位天子亲信,也无人胆敢随意前来攀扯冒犯。便是有心想要攀附的人也须得掂量一二,免得因太过热切反倒是惹得崔氏的高官们不悦。故而,除了宴饮的时候之外,崔府外头通常安静得很。
守候于阍室中的仆从快步而出,将谢家的车马引向侧门。越过夹杂在中路与西路中间的甬道后,牛车这才徐徐停在内院月洞门前。谢琰、谢玙下了马车,就见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并肩过来相迎。他们的年纪应当与谢璞夫妇相差无几,应该正是崔家嫡长孙崔笃与其妻郑氏。
此时,小王氏与颜氏也搀扶着王氏自牛车上缓步而下。而李遐玉带领着一群小家伙跟在后头。王氏有意不教她再夺了风头,便示意小王氏上前寒暄。她在这一路上已经叮嘱了长媳与侄媳许多话,两人都连声答应了。此时,小王氏自是不能违逆她的意思,于是微微笑着上前把住郑氏的手臂,轻声细语起来。
李遐玉倒是并不在意,原本长嫂是宗妇,便该上前说话才是。上回她也不过是机缘巧合,亦不想让王家觉得谢家不擅长交际罢了。她轻声地提示着让孩子们上前见礼,于是,小家伙们都很乖巧地过去行礼。崔笃与郑氏笑得十分和蔼,给了他们见面礼。单从价值上看,这些见面礼倒并无什么贵贱远近之分,很是公平公正——王氏很满意地轻轻颔了颔首。
彼此互相见礼之后,崔笃夫妇便带着谢家众人往正院内堂而去。一边缓步慢行,崔笃一边回首笑道:“昔年祖父便觉得与谢郎君颇有缘分,对谢郎君亦是十分欣赏。我记得咱们还曾见过好几面,一同赶赴宴饮,你的经历也令我们这些长年待在长安之人深感佩服。没想到,如今谢郎君竟成了叔父的弟子,从今往后便是一家人了。”
“崔尚书对我有举荐提拔之恩,我与博陵崔氏的缘分确实早在灵州时便结了下来。”谢琰微微一笑。因着今日拜会崔家之故,他此前曾与李遐玉讨论过当年的诸事,并将一直追随他的那些亲信部曲都叫来询问了一番。“拜子竟先生为师,亦是机缘巧合,也足可见咱们之间的渊源深厚。崔尚书一直是十分令我尊重的长辈,日后或许也会经常前来请教于崔公。毕竟,先生如今身在幽州,鞭长莫及。想来,先生应当也希望我多向崔公讨教才是。”
闻言,崔笃却挑起眉,勾着嘴角:“你有所不知,祖父与叔父之间的关系别扭得很。两人因叔父当年自作主张出京任外官之故,已有十年不曾通信了,都是叔祖父从中转圜传话。祖父接到你的帖子之后,还嚷嚷着叔父实在是太狡猾,将他看中的人抢了去。若是你来向祖父讨教,说不得他会故意不理会你——又或许,他会眉开眼笑地指点你,然后让叔祖父写信去幽州,向叔父炫耀。”他丝毫不介意道出崔家父子之间奇异而又深厚的感情关系,眉眼间充满了笑意,显然觉得这是家中的乐趣。
谢琰怔了怔,苦笑道:“那我或许会接到师父的斥责?”他从未想过,崔家父子竟是这样相处的。虽并不记得崔尚书的面容,却依稀觉得他应该是位严谨且稳重的长辈,而自家子竟先生自是狂士脾性。想来,性情如此迥异,父子之间有些不合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作为晚辈,却不知该如何应对是好了。毕竟,他们都是他尊重的长辈。
“不必理会,该做什么便做就是。”崔笃接道,“谁说得对我们就听谁的。至于他们俩斗气,便由得他们去罢。连祖母都不放在心上,我们又何必替他们担忧?何况,我阿爷也常说,父子之间的相处之道有许多种,或许他们就适合这一种。而且,祖父神色大变也是相当罕见的事,也该时不时让他发发脾气不是?有叔父在前头顶着,我们也好歹能松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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