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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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府的庄园明面上一如既往地平静,仿佛所有人都已经沉睡。然而其实眼下时辰并不算晚,又正开着文会,如此寂静倒是有些奇怪了。李暇玉翻身下马,尚未让人去通报,便有人快步迎过来查看。女兵们定睛一瞧,却是李丹莘与李遐龄身边的部曲。数十人将庄园的门户守得严严实实,满面肃穆之状,一看便知里头必然已经发生了什么事。
见此情状,李暇玉倒是心头微微一松。若是一直等着凉州出阴谋诡计,却又不知他们会如何算计、对谁算计,才只能心中徒然焦灼而已。如今既然已经出招了,那便见招拆招就是。且李丹莘与李遐龄也绝非不知世事的少年郎,处事的手段早便学了个七八分,也不可能轻易上当受骗。她心中想着该如何回击,便由部曲引着去了举行文会的临湖水阁外。
水阁内外立着数十部曲,皆是虎视眈眈地巡睃着周围的动静,仿佛正在戒备着无形之中的敌人一般。见李遐玉过来了,他们都行了礼,帮她将门推开。李暇玉漫步走入,里头的年轻文士们或惊慌或镇定地抬首望过来。见她是位年轻内眷,他们赶紧行了叉手礼,而后立刻移开了视线。
李暇玉环视周遭,就见李遐龄正襟危坐,正不慌不忙地煮着茶,而李丹莘满面嘲讽地斜倚着凭几,对被部曲捆起来扔在堂中的两个二三十岁模样的男子冷笑:“咱们相交少说也有五六载了,想不到你们竟会做出这种事!原来这些年头的诗文唱和、相交相知都是假的?你们竟然敢带着酒与乐伎来陷害我?”
“分明是你们耐不住国孝,让我们悄悄带酒和乐伎过来助兴!”被捆成粽子似的两人不甘示弱,声嘶力竭地喊着冤枉,“别装模作样了!若不是你们给了钱,我们又从何处去买好酒和乐伎?十几万钱我们如何能拿得出来?!就算是把我们交给都督或刺史,我们也只会指认你们!给我们钱的——就是你们身边的部曲!面孔我们都能认得清清楚楚!”
李丹莘生生被气得笑了:“我们身边常带着的部曲,谁不认得?光凭此便能诬陷了?而且,我举办文会,何曾让乐伎来助过兴?若是我所为,你们又何必偷偷摸摸让乐伎扮为仆从,悄悄进来倒酒?打量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瞎子不成?!”
“你们所做的龌龊事,休想随便栽到我们身上!若是朗朗乾坤之下,能容得你们这般颠倒是非,我李丹莘便枉为陇西李氏丹阳房之子了!你们带来的酒和乐伎,我会着人去仔细地查,大张旗鼓地查!做任何事都会留下蛛丝马迹,十几万钱也绝不是小数目!不论是谁指使你们——国孝期间意图不轨,陷害他人饮宴取乐,至少能判个流放罢。至于流一千里、两千里还是三千里,我应当还能做得了这个主!”
那两人还待再争辩什么,李暇玉已经命人将他们的嘴塞住了。何必因发泄一时之气,白白在此处耗费时间?不如交给专门的人去审讯,还能尽早得出些有用的消息来。不过,李袭誉素来老谋深算,想是不会留下什么太大的把柄。否则,若是明着惹恼了李正明都督,他也绝不可能讨得任何好处。
李丹莘随即向其他年轻文士道歉,李遐龄也招待大家饮茶压惊。众人心里很清楚,遇上这等糟心事原也怨不得主人家,谁知道素来交好的人当中竟然隐藏着这等人品败坏之辈呢?于是,他们纷纷拱手示意无妨,又勉强地笑着饮下了茶。很快便又有都督府的仆从过来引着他们去客房中歇息,水阁内遂只留下李丹莘、李遐龄与李暇玉三人。
李丹莘依旧郁怒难消,咬牙道:“凉州固然是罪魁祸首,但我与此二人相交多年,居然知人知面不知心,险些被他们陷害了去,实在是可恨之极。”且不提他的性情才华皆十分出众,也擅长结交文士,便是看在他出身灵州都督府,又是堂堂陇西李氏丹阳房嫡脉的份上,灵州境内的文士如何敢对他使什么诡计?如今险些不慎着了道,不仅是他识人不明之错,更有挑战李正明都督与陇西李氏丹阳房的威严之嫌,他自然是气愤之极。
“阿姊曾说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他们陷害在先,我们也不必一味遵守什么规矩了。”李遐龄接道,神情很是平淡自若,“如今该安排的都已经吩咐下去了,只等着传回消息。不过,国孝期还有些日子,老贼恐怕不会轻易放弃,咱们还须得更着紧些。十二郎,我们家上下也就十来口人,人口简单又和睦,不容易从中生事。至于你们家——光是那些对你颇有不满的兄长,便须得看得更紧些了。”
闻言,李丹莘垂目不语。李暇玉则摇了摇首:“虽说李都督有意让十二郎继承家业,但他毕竟并非嫡长孙,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若以孝悌来论,身为阿弟,又如何能约束兄长的作为?”李丹莘是都督府年纪最小的嫡幼孙,其父亦非嫡长,得到都督的全力栽培本来便引起了诸房的不满。若是他再出面看住兄长,恐怕家中的矛盾就要一触即发了。
“都督最近忙碌得很,这种小事也不好去打扰他罢?”李遐龄又道,“我也明白十二郎的难处,不过——”说到此,他目光微微一冷,竟是有些不怒自威之意,“优柔寡断,绝非大丈夫所为。若是你一直这样瞻前顾后,永远都不可能立稳宗长之位,永远都会被那些兄长以伦常名分压上一头。”
李暇玉怔了怔,并未再多言,心中亦不由得欣慰:阿弟果然完全能独当一面了。
而李丹莘沉默片刻之后,便毅然地颔首道:“我明白了。若是我一直担不起来,祖父便须得继续操劳下去。他已经是古稀老人,早便该颐养天年了。若不是为了我们这些不肖子孙,亦不会如眼下这般辛劳。为了祖父,为了阿姊……为了父母,为了家族,我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数日之后,灵州都督府便传出数位郎君都被禁足的消息。为了恪守国孝,除了须得处理紧急公务的李正明都督之外,都督府其余人等皆不可外出。整座府邸守得犹如铁桶一般,自附近经过的行人都能感觉到其中的肃穆之气。都督府治家如此严谨,灵州世家官眷纷纷效仿,一时间偌大的灵州城竟空空荡荡起来。而稀少的人流当中,某些举止有异、意图不轨之徒便突显出来,不知不觉就教人抓了个干净。
与此同时,凉州却倏然流出了传言:据说某位折冲都尉耐不住国孝,竟在府中悄悄与家伎作乐,而且坐下了孽种。府中内眷为了遮掩此事,意欲将所有家伎都处死,却不料没处置干净,竟让漏网之鱼逃了出来,还慌慌张张赶去刺史府状告。国孝期间居然敢做下这等事体,监察御史立即上报——
然而,立即又有新的流言再度令凉州城民众大为震惊。据家伎供称,那位折冲都尉在醉酒之时,模模糊糊说他曾奉凉州都督之命,带领属下射杀某个年轻有为的果毅都尉。那些动手的左膀右臂都已经被都督除去,他心中惶惶然,唯恐性命不保,故而只得日日饮酒作乐,希望都督能够手下留情。不过,他也很清楚,都督绝非心慈之辈,为了避免牵连家人,他早已经将证据封存起来。若是他有什么不测,这些证据便会直接交给监察御史。
一时之间,知悉军情的人都想到了谢琰中箭落水之事,凉州与灵州诸军府无不大哗。
☆、第一百五十四章主动设计
“此事究竟是不是真的?!眼下流言已经沸沸扬扬传遍了北疆,属下的府兵都躁动了!”
“谢三郎居然是被凉州都督所害?凉州军用薛延陀人的羽箭杀自己人,简直是不把咱们灵州军放在眼里!那他先前假惺惺说的什么顾念军情不去救谢三郎,也一定都是借口!他就是千方百计想害死谢三郎!”
“阵前杀害同袍,此举与叛国通敌有什么差别?!都督!咱们必须立即上表,请圣人给咱们做主!绝对不能放过李袭誉那个狗贼!否则,咱们灵州军连自己人都护不住,还有什么颜面可言?!什么狗屁凉州都督!简直就是猪狗之辈!”
灵州都督府大堂中,数位折冲都尉均是义愤填膺至极,恨不得立刻便要举着拳头冲去凉州都督府,将躲在里头的罪魁祸首揪出来大卸八块。倒是早已深知内情的李和反应平静许多,李正明都督扫了他一眼,示意众人平静下来:“流言蜚语绝非空穴来风,此事咱们灵州一定要坚持查个清清楚楚,绝不能让任何人逃脱罪责!老夫会立即上表,恳请圣人下诏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三司会审。”
凡有重案要案,朝廷便通常会启用三司会审。大理寺负责断案、刑部执掌审核之责、御史台纠察监察。阵前残杀同袍,又屡屡意图栽赃陷害,乃是不折不扣的重案要案。若是不能审清楚此案,放过这等罪人,则意味着军纪败坏,亦寒了北疆将士之心。将来谁敢相信自己的同袍?谁又敢拍着胸膛保证自己不会遇上这等卑鄙小人?!谁又能毫无芥蒂地面对成败,毫不怀疑主将的用心?!
“都督若是上表,咱们也都跟着呈情!”众折冲都尉立刻表明立场,“且如今绝不能让那狗贼有机会将证据毁干净!咱们赶紧将部曲派去凉州,伺机行事!”那个不小心将此事捅出来的活证人还关在凉州的大狱中,李袭誉在凉州经营多年,岂会留着这个祸害?恐怕不等奏报到达长安,那个折冲都尉全家就会死于非命了!虽说这狗贼也是死有余辜,但毕竟是能将李袭誉拉下来的活证据,绝不能有失。
“你们尽管安心,老夫已有应对。”李都督微微颔首,“你们只需约束属下的言行即可。各处军府如今人心浮动,已经不安心操练,你们也不应该离营太久,都回去罢。谢三郎是老夫看重的后辈,老夫绝不会让他受什么冤屈。何况朝中还有契苾何力将军和执失思力将军,他们亦不会坐视不管。”
他既然如此说了,众折冲都尉便不再坚持,纷纷宽慰李和数句后,便匆匆离开了。待得大堂内再也没有旁人,李正明都督拧起眉:“还不给老夫滚出来?!”他话音方落下,自摆在堂内正北的大理石屏风后,便陆续走出了三人——李和虎着脸望过去,正是这两日他遍寻不着的李遐玉、李遐龄与李丹莘。
“居然藏在都督府,怪不得四处寻不见你们姊弟两个!”李折冲都尉猛地跳了起来,也顾不得上峰在场,便吼道,“这些天到处乱传的流言是不是你们放出去的?!那折冲都尉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从中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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