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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袭誉涨红了脸,将他一脚踢开,往外疾行而去。他命人搭起云梯,登上了都督府的外墙,扫视着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的府兵,高声怒道:“灵州河间府的府兵,怎会出现在凉州城内?!李折冲都尉!你莫不是想为孙女婿报仇想疯了,意图谋逆?!区区流言怎可随意相信?老夫与谢琰之事毫无干系——”
“那李都督可敢对漫天神佛发誓?若你确实与我夫君中箭之事有干系,意图杀害他,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们全家人也会流放千里,永世都只能作为罪人服役!不得翻身!”外墙之下,李遐玉执弓冷冷一笑,咄咄逼人。
李袭誉双目微缩:“老夫——”
倏然,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穹上聚起了乌云,隐隐有滚雷闪动,围观者无不震惊。李遐玉轻蔑地笑了起来,拉开弓弦,将箭对准了目标:“怎么?李都督不敢发誓?老天有眼!你当然不敢发誓!否则定会被雷霆立毙当场!”
李袭誉感觉到她的杀气,眯着眼睛注视着她,又移开了目光。面对天穹之上的滚滚雷云,他确实存着几分敬畏之心,不敢亦不能继续接这个话头。然而,如此正是证实了他的心虚。一众河间府府兵皆流露出愤慨之色,无数或轻蔑或仇恨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仿佛眼前只是个活生生的叛徒,而非掌管一州武事的都督。
李袭誉遂又望向甫从军帐中走出来的李正明都督:“净之(李正明字)兄,你我同为陇西李氏之后,又何必兵戈相见?且你又怎会听了流言蜚语便急着为属下出头?白白犯下从灵州带兵入凉州的过失?若是圣人计较起来,此举与谋逆也差不离了。”
“茂实(李袭誉字)你确实曾是光耀我陇西李氏门楣之人,只可惜如今却走上了歧途,倒教整个陇西李氏为你蒙羞了。”李正明都督淡淡地道,示意李遐玉将弓箭放下,“你试图用宗族情谊打动老夫,在陷害老夫的孙子,派人刺杀老夫的孙女婿的时候,却为何不顾念一二呢?做错了事,便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而不是心怀侥幸。不论你是不是陇西李氏之后,老夫只是凭心行事而已——便是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何况不过是世族?”
李袭誉怔了怔,继续巧舌如簧地劝诱。然而无论他如何威胁利诱,如何低声下气地请求,李正明都督也并不加理会。带着李遐玉绕着凉州都督府走了一圈之后,他吩咐府兵们看紧门户,不能走脱任何一人,便又自顾自地进了军帐。
而李遐玉执着弓箭,面无表情地将凉州都督府的旌旗当作箭靶,一箭又一箭将那些旗子都射了下来。立在李袭誉身侧的管事,也被突如其来的一箭射下了幞头,披头散发惊慌不已。然而她却只是笑了笑,冷道:“射了好些箭,有些失了准头。”
李袭誉毫不怀疑,此女接下来要射的目标便是他了,用的借口恐怕依然是“失了准头”。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如何能如此大失颜面?于是,他便愤而转身,下了云梯。云梯旁,他的儿孙内眷都惶惶然地立着,涌上来七嘴八舌:“阿爷咱们该如何是好”、“他们该不会冲进来杀人罢”、“阿爷咱们得想法子逃出去”。
他听得很是不耐烦,扫视众人一眼,在三两个罪魁祸首身上略停了停,待他们都噤若寒蝉之后,方冷笑道:“便是想杀,他们也不敢杀!三司尚未至,你们慌什么?!都给老夫滚回院子里去,再闹出什么事端来,休想老夫再袒护你们!!”
李袭誉虽然养了许多部曲,在府兵当中也有不少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但大部分部曲都已经被他派遣出去,调动府兵又有反叛之嫌,故而他也只能忍气吞声,等着三司会审开始。在证人与证据大部分都已经毁去的情况下,他尚存着一丝侥幸之意。若是三司相信了他的安排,相信了这一切皆为巧合,或许他顶多不过是丢官去职而已。
其实他心中也很清楚,做得越多便错得越多。为了弥补那些年的疏漏,将内眷儿孙的过错都抹去,他不得不将所有破绽都逐一灭去。而在消灭破绽的过程中,却犯了更多不可饶恕的罪。一路行来,如今他早就不可能再回头了。
几日之后,三司终于匆匆赶到,开始审理此重案。凉州都督府依旧看守得严严实实,不许任何人出入,以免让李袭誉逃脱或者继续损毁证据。相关的证人亦陆续来到凉州城,并接受灵州都督李正明之亲兵部曲的保护。而大理寺卿带来的司直、评事,与刺史府的司法参军一同搜集证据,整理案卷。原本战中杀谢琰一事、杖杀刘武一事,均分别搜集证据办理,然而其中却有百般牵连之处,令众人恍然大悟。
历经数日的整理之后,此案终于在凉州刺史府开审。各位证人将与凉州都督李袭誉两相对质,审定其罪责。
☆、第一百五十六章三司会审
漫天飞雪之中,李暇玉披着雪白狐裘立在刺史府正堂之外,等待差役唱名。孙秋娘握住她的手,将手炉放进她怀中,低声道:“阿姊,咱们一定能让那老狗贼认罪罢?”为她们撑伞的晴娘与雨娘也有些紧张,皆睁大双眸望向淡定如常的自家娘子。
李暇玉不着痕迹地看向同样守候在附近的刘武家人,微微颔首:“咱们筹备许久,只待如今这一击,原本便有八分胜算。那老贼又杖杀了刘武,便是十分胜算了。待会儿你们送几个手炉过去,或者请差役让他们避一避风雪,免得刘家内眷受寒受冻。”同为受害者的家眷,她对刘武的家人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情。每当瞧见她们哀伤流泪、茫然无措的模样,便不由得思念至今行踪不明的谢琰。然而,即使如此,她依然坚信谢琰还活着,自己并未失去他,染娘也并未失去阿爷。
“我省得。”孙秋娘颔首应道,“此事了结之后,咱们便全心全意去寻姊夫。将漠北草原都翻遍了,也要将他找出来。如今部曲们漫漫寻找,自是很难得到消息。说不得,阿姊赶到漠北之后,便会心有灵犀呢?”
闻言,李暇玉的神情亦柔软许多:“嗯,家中安置妥当之后,我想亲自将他寻回来。且待年后罢,染娘便暂时托付给你们照顾了。待她年纪再大些,便能跟着我一同去漠北了。只希望那时候,三郎已经归家了才好。”
这时,便听堂内主持审理的大理寺卿道:“召定敏郡君谢李氏入堂。”守候在堂前阶上的差役遂跟着唱名,李暇玉脱下狐裘,将手炉塞回孙秋娘怀中,不紧不慢地拾级而上。
威严肃穆的刺史府正堂之内,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三司赫然并坐在长案之后,面无表情地翻看着书史们呈上来的审讯供词以及相关证据帛书等。灵州都督李正明、凉州刺史在旁边安坐静听,李和、李丹莘与李遐龄则坐在角落中,略有些担忧地望着堂下。而李袭誉则因罪名尚未定之故,身着紫色公服安坐在堂中,神色自若。
“妾谢李氏,见过三司使诸公。”李暇玉向着三司与旁听的都督刺史行了拜礼,抬起首时,便已是双目微红,面带哀色,声音哽咽,丝毫不见平日的冷静之态,“妾状告凉州都督李袭誉指使下属杀害夫君谢琰,致使他中箭落河,至今行踪不明。不仅如此,他还派属下屡屡陷害妾家人,欲置妾家人于死地。望三司使为妾与家人主持公道!”
李袭誉冷眼瞧着她,冷笑道:“定敏郡君莫要听信什么流言蜚语,便胡乱栽赃老夫。”
李暇玉不为所动,而大理寺卿则秉公直言道:“谢琰一案中,受害者至今行踪不明,而关键的证人张折冲都尉已经自尽身亡。不过,经大理寺司直、评事勘察推断之后,认为他并非自尽而是他人所杀。至于谋杀者,则可追踪到凉州都督府的部曲身上,此部曲亦已经自尽。”
他话音方落,便有差役抬来一具微腐的尸首。因着冬日严寒,此尸首面目依旧十分清晰,很容易辨认。大理寺卿遂又问:“李袭誉都督,此人可是你家中部曲?”
“不过是个陌生男子,某并不认识。”李袭誉却矢口否认。
大理寺卿便又道:“将看守牢狱的牢头与狱卒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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