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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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恍惚浮现一个穿着缁衣的身影,指着娘亲说:“古有埋儿奉母。。。。。。今吾化女点灯。。。。。。吾八个女儿。。。。。。少一个不少。。。。。。”
步入花厅,定柔低低地垂着头,不知是不敢看还是不愿看,慕容槐坐在上首,身穿宽袖右衽灰色道袍,束发乌木簪,腰间一条白玉绦,头发完全花白,庞眉蹙额,精神矍铄,蓄着银白的山羊胡子,这是一个笑容温儒慈蔼的老人。
定柔提裙直接俯跪拜倒,额头触地,大大磕了三个头,生硬地念道:“慕容茜给父亲大人请安,福寿金安。”
然后,闻得上座一个苍老朗隽的声音:“我儿快起,快让为父看看你长多高了。”定柔心头忽然酸的翻江倒海,直要噙了泪,她咬了咬唇,努力忍住了,却不肯起来,仍然跪着,沉沉地低头看着地砖,下颚抵着颈项,从温氏的角度看去,跪在地上的身影娇巧袅娜,留发垂下来遮着表情,长长的睫毛自然地鬈起,透着不安的倔强。
温氏下意识唤了一声:“十一,快起来让你爹爹瞧瞧你啊,你爹爹天天念着你呢。”
定柔恍若未闻,慕容槐唇角的笑意已滞,眼中闪着思虑。
温氏急的快冒汗,只好一把搀起了女儿,赔着笑道:“老爷别见怪,这孩子久在山里不见人,紧张坏了,瞧这手心都是汗。”
定柔还是低着头,慕容槐无奈地叹气:“跟爹爹还见外吗?罢了,熟悉熟悉就好了,也不知道你在山里可曾读了什么书,想她们也教不了你什么规矩,让你娘下去好好教教,大家闺秀莫动不动就垂头丧脑,你是堂堂千金官小姐,不是乡间狭隘浅薄的野丫头。”
这话说完,定柔心中那潮涌的酸痛瞬间冷了,也平静了,眼中热意全消,顿时无愧无畏起来,轻轻抬起下巴,身线理直气壮,只还是垂眸看地,对着父亲福了一福。
慕容槐人老眼明,丝毫没有昏花,望着女儿的脸庞,惊了一下,心下猛然生出无限欢喜,捋须连点三下头,皱纹遍布的脸上又浮上了笑意,温氏全看在眼里。
慕容槐的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对温氏道:“孩儿自小离家,想是受了不少苦,用的穿的捡最精贵的紧着她,屋子里都给换上小叶紫檀,把前日新来的那批金彩描花红瓷和那一套定窑孔雀牡丹的印花大盘全给她摆屋里,还有不周全的尽去街上置办,账房的银子无需计较,她们若有置喙就说是我说的,茜儿是家里的贵人,都得敬让着她。我瞧她瘦弱的很,多多补补,不计什么药调理,库房那些红参随你拿,居移气,养移体,这气韵也就涵养出来了。”
温氏高兴地行了个礼:“多谢老爷!”戳了戳定柔的肘:“还不快谢爹爹。”定柔不明白父亲说这些什么用意,心想总归是好意吧,于是又福了一福,“女儿谢谢父亲。”抬眸迅速看了一眼,心念忽而又软了起来,父亲终究是迟暮老人了。
厅外一阵脚步响,却是慕容康进来了,已换了家常宽松的袍子,左右跟着两个比他矮了一肩的少年郎,身后还有两个面生的女子。
定柔第一次见这两个孪生弟弟,不由好奇地端看,果然一模一样的面孔,方圆脸像极了父亲,容貌三分肖似母亲,嘴巴和四哥的简直复制出来的,唇线的弧度都是一般无二,母亲生的孩子皆是小嘴,女儿小嘴薄唇,男儿嘴小而唇厚,独有阳刚的气质。
两个弟弟穿着玄青色双鱼纹襕衫,头发盘着学子的布巾,拱手握拳有模有样地对着定柔鞠身:“十一姐安好,弟慕容骏、慕容骁,见礼了。”
小儒生的派头端的甚方正。定柔在家信中听说双生子属马所以取了马字旁的名字,今年刚满十岁,比定柔小四岁,小小男子汉身量却窜的像小大人,都高出定柔半个头,定柔甚至有些郁闷了,为什么她最矮?
两个弟弟眼神坦然率真,定柔心中喜欢,对着两人甜甜一笑,“弟弟安好。”
慕容槐和温氏含笑看着他们。四哥身后一个声音赞道:“十一妹好精致的人物!”另一个也道:“是啊,天上掉下来的人儿一般!”
定柔朝她们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雪青色石竹花阔袖褙子,梳着回心髻的美貌女子,簪着雅静的玉钗,束着袖,手扶腰端着大腹,面容秀婉清丽,笑容明媚如温泉,眉眼间别有一股文静绰态。另一个姿色稍逊,绾着普通的圆髻,戴两只银簪,束着珍珠发网,穿着鹅黄色衫裙,也束着袖。温氏指着那个怀娠大肚的:“这是你四嫂嫂,诸暨尹氏,名讳思绾。”又指着另一个:“这是你四哥的妾室,葛露娘。”
定柔正要曲身行礼被温氏拦住,对她示了个眼色,这才想起早先听师傅说过,在俗世未出阁的家姑地位尊崇于家妇,她当时不解,问师傅为何,师傅说:“妇,服也,从女,执帚,洒扫,会意,谓服事人也。女子做了妇人冠了夫姓,便要以卑亢之身,伏侍为已任,堂上皆为大人,已为妾身,为奴家,三从四德,侠牀于侧,时而待命。”她惊讶地问:“那岂不是做了妇人身世便轻贱了?”师傅笑笑:“也可以这么理解。”妙霜还给她读了一阙诗,她记得是“三日下厨作,洗手作汤羹。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可见端的卑微之态。
她当时说了一句赌气的话,才不要嫁人呢。
两个嫂子对着定柔福了一福,说了句小姑安好,定柔想着她们到底是长辈,颔首回了句嫂嫂安好,挺着大肚子的尹氏说:“父亲、母亲,午饭已安置好了,请移步紫薇厅。”
第24章慕容家有女初长成(3)^^……
众人跟在慕容槐后往后厅步去,温氏怕女儿局促,一刻也不松懈地挽着她的手。
早有婢子打起了帘,这是个四面厅,似亭似榭,书条川花窗和长门悬着梁平山竹卷帘,这帘是上好的山竹抽丝上织机织就出来的,经纬脉络穷极精美,贵如贡锦,是历来皇家御用的贡品,被赞为天下第一帘,只有少数官爵之家得了赏封,才可以僭越,上绘绣百花锦簇或走兽嬉戏,坠着金线同心结曜石络子,条条竹丝如纸薄,远望轻容若笼纱,垂挂下来,清楚可以透视到外院中的紫薇吐蕊,阳光照耀进来欲透未透,影影绰绰,平添了朦胧悠然的意味,加之角落摆了无数个冰盆,蕴蕴生凉,分外适宜。
正厅中央挂着百福纹纱罗帐子,帐下置着两张红木八仙大长桌,云石面芯板,浮绘昆仑仙境图案,桌上已是碗碟森列,肴馔琳琅,边上侍候着十来个丫鬟和几个妇人,分别端着铜盆和呈盘,盆中盛着玫瑰花瓣的清水,托盘放着帕巾和奈花澡豆。
玉霙和静妍四个姐妹已在等候,另一个姗姗学步长得白胖滚圆的小童子,问了才知道是慕容康的庶子,葛氏生的,十五一见父亲立刻喜滋滋地迎上来,像百灵鸟般甜甜地叫了声:“爹爹!女儿都等饿了。”语气尽是撒娇,慕容槐堆满慈爱宠溺的笑,刮刮最小女儿的鼻梁,十五扶着父亲到上位落座:“爹爹慢些。”
女婢们各自伏侍净手,定柔照着他们的样子,先把双手浸一遍,再用上澡豆,再浣洗,接过帕子拭净。
温氏坐在右边第一个,拉着定柔坐到了身边,慕容康坐到左边第一个,慕容骏和慕容骁次后,玉霙和静妍自觉地坐到了另一张桌子,毓娟脸色难看,有意无意斜睨了定柔一眼,也坐到两个姐姐身边,葛氏将儿子抱在椅子上,拿了一个小木碗。十五素常被慕容槐宠着,皆是坐在母亲身边,这会儿见定柔占了自己的位子,恨的小嘴一噘,就要上来拽人,温氏瞪了她一眼,嗔怪道:“姐姐刚回来,不许胡闹,你坐旁边。”
十五气得磨了磨牙根,对着慕容槐噙了泪,软着哭腔:“爹爹!”
慕容槐心疼地道:“坐旁边也一样啊,都是对着爹爹的,你最乖,忘了孔融让梨吗。”
十五噘嘴变嘟嘴,软糯糯的小奶音:“我不要挨着哥哥,他们身上都是臭汗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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