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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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青抬起头,对他微笑:“那么,就到这里罢。你该走了,小无眉。”
无眉郑重地在地上跪下,向他磕了三个响头:“这是谢师礼,也谢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会遵守承诺,每年去你坟前祭拜;也会按照我预计的那样,成为天下第一相师,从此无人敢将我踩在脚下。”
三青微笑着点点头,目送着他磕完头后起身出去了。他本该送他道门前,但他的双足已经僵硬无法动作,也站不起来了。
等人走后,他轻声道:“很高兴遇见你,小无眉,只是正阴命之命,寻常人皆会受阴息所制,跟我接近的,命都不长久,操劳易逝。我希望你能活得长久些。找个别的师父罢,别人应当都比我靠谱。”
他抽出一张纸,静静地在上面写下一行字:“无眉:我事皆忘。”
“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生,用你的棱角碾过去,再无退路。”
门外,矮小的少年裹紧袍子,不顾一切地狂奔起来。他对三青撒了谎;他根本没有离去的意思,而是向某个既定的方向奔过去,他知道那里有他花了千金找来的人。
那是一户穷苦人家,刚刚生了一个孩子,从北疆流亡至此。千金足够让这一家人在京城里过上一辈子丰饶富足的生活,只需要他们卖掉自己的孩子,那是一个女孩儿。
阴年阴月阴时月刻出生的女孩,偏阴命,虽然没有女孩儿的正阴命那么好,却也是注定富贵无忧的命格。
也是他运气好,竟然真的叫他找到了。无眉不知道这一趟换命会如何,最好的结果就是三青换成了偏阴命,病情能有所好转,女孩儿承了他的正阴命,也能富贵安康。
他不去想另一种后果:这女孩儿承不起男命正阴命,只会早年夭折,而三青已经病入膏肓,再不是换命能救下来的。这是他与飘摇的、漠漠茫茫的大海中瞅见的一根稻草,他也从来不在意不相干的人的死活。一个人若是被人当成草芥,他自然也会将周围人当成草芥一样看待,这与三青那愚蠢而盲目的善良不同,他认为善良无用。
只有三青拿他当人看,他便以同样的眼光报答他。
再快一点就好了……他在心里默默想道,只要能赶在三青回京之前,用他的八字悄悄换一命,他便能大获成功。
无眉跑得衣衫凌乱、气喘吁吁。没有鹤氅大衣,没有随队王府的优渥待遇,迎接他的是满目尘土,和这路上横七竖八歪着的难民。
他从他们身边穿过,冷静地想,只要接下来换个命……悄悄地。
悄悄地。
忽然间,命运被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他停下了脚步,四下环视了一圈,面上带上了一点疑惑:“……换命?”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再低头看了看脚下积满沙土的黄泥地:“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凭直觉,他往前走,走到了一个小棚子里。那棚子中陈设简陋,坐着一对面黄肌瘦的夫妇,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孩子大声啼哭,那对夫妇向他望过来,面露惊惶,眼神痛苦。
……自己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匆匆向外走去。片刻之间,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遗忘了——在他被人遗弃、被人赶下道观、几度将横死街头之时,到现在这不知年月的地方,中间有一大段无比珍贵的记忆,就这样成为了断层,他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了。
是什么呢?
几天后,国师回京,在驾临帝都的当日,羽化在龙气腾腾的城门之下。此事满京传得沸沸扬扬,皇帝大为哀怮,下令举国同丧。
“是国师么?”烧饼摊边,黑袍的矮小少年蹲在一边等自己的烧饼,听人说起,如此问道,“国师叫什么名字?”
旁人一拍大腿:“哎哟,这怎么敢问,只听说道号是什么三青,活神仙呢!听说不是人死了,只是上了天庭,见了玉皇大帝……”
少年听得旁人一顿乱吹,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出言讥讽。他在心中默默比划着这个名字:“三青……三点水带青字……这个人的名字是叫清么?”
大概是罢。他等到了自己的烧饼,揣进怀里捂着,慢悠悠地离去了。
“何为悲喜?何为爱恨?何为生死?何为本我?本无悲喜,本无爱恨,本无生死,本无自我。判官笔所选之人,几如死物,便是宁清。”
阴阳卷完成之前,重病的人收笔,给自己这一生作了解。
原来自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想道。他不晓得爱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这几日他日日想念的是什么:是他入世之前的岁月,他在一个山洞里捡了一个蛋,孵出了一条同样不知道爱恨是何物的小黑龙。
只知道生死相依,他却要先走一步。
死去的灵魂飘飘悠悠回到原地,找到那个宁静的小山村,却没有寻到他的龙的影子。他找到了以前常嬉戏的那个深潭;他们以前在这里谈天说地,共同厌弃人类,一起欺负鱼群。现在想来,那该是多么寂寞的一段日子,人寂寞,龙也寂寞,偏偏各自都不晓得,只以为身边人便是这世界的全部。
那是爱吗?爱到底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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