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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人又忆起当年,红墙下漠漠雰雰,积雪如玉尘。长空湛湛,少年白衣如江南酥雨,温润浅笑,问她:“你是谁家的孩子,如何独自跑到了这里来?”
那幅画面骤然暗下去,一瞬经年。浓夜如墨海,眼前男人一身玄青羽纱面鹤氅,眉眼间依稀是当年旧影,只是轮廓深峻,镌然如刻。
絮雪落在他的肩头间,远游三梁冠下染开了轻淡的白,仿佛心期不远,一瞬即是白头。
江音晚听见裴策嗓音沉缓:“天寒雪滑,还是回屋去吧。改日得空,孤再陪你走走。”
她仍浅浅弯着唇角,看那盏八角琉璃风灯晕亮他身周一圈积雪,颀谡身廓投下一道峻挺的影,雪地便如一块带了缺口的玉玦。
这念头并非祥兆。“玦”与“诀”同音,玉玦常用以寓决绝。
莹薄脆弱的雪色,在杏眸中破碎成万点细润清光。朔风萧萧有声,江音晚心里竟渐渐归于寂静,只轻轻应了一句:“好。”
她由秋嬷嬷扶着,转身之际,忆起幼时曾特意重走过宫中那段罕有人至的小径,当日掩在白雪下的青砖,雕纹整密,原是“万字不到头”的刻样。
万字不到头,连绵无断绝。她与他却是这样快便该走到尽头。再走下去,唯剩剖心噬骨,两败俱伤。
回到檐下,不过短短两步。江音晚嗓音缈若呢喃,柔柔向秋嬷嬷吩咐了一句:“往后院中的积雪,都扫了罢。”
秋嬷嬷却回头,踌躇着看了裴策一眼,是请示之意。
姑娘并不知道,东宫与太子所有私宅,积雪皆不许尽扫,是多年的规矩。
夜色浓稠,屋脊鸱吻无言相对。琉璃风灯流辉不定,裴策淡淡注视着江音晚的背影。一柄二十四骨油纸伞下,纯白狐裘拢着水姿玉骨。
是他曾于茫茫暗夜里,窥见的一线天光。
自母后仙去,他在禁宫中尝遍人情冷暖,入朝堂更是举步维艰,那些明枪暗箭、冰冷筹谋里,只有那个纯挚的小姑娘,曾予他一点清澈的暖。
他一路磨牙吮血,撕开诡谲风云,淬炼出斯文皮囊下一副凉薄狠戾心肠,终从一枚皇权弃子,成为滴水不漏、运筹帷幄的执棋人。
回头望去,才惊觉那个小姑娘已长成亭亭少女,而自己对她,亦已变了心思。
漫漫长夜无月,太过孤寒,贪婪卑劣滋长,他未思回报,只想将那束光私藏,禁锢,吞吃入腹。
他刻意忘却了那段时光里软弱无能的自己,却永远记得,与她相遇在一地积雪上。小姑娘一身大红狐氅,裹得似个糖葫芦,鲜妍明媚。
从执念生根抽芽的那一日起,东宫与所有宅邸的积雪,再不许净扫。
她想必早已忘却。若她还记得,定会后悔,当年那样懵懂地跌撞入他的世界。
既然她想要将雪扫去,那依她便是。积雪难行,教人担心她跌倒、受凉。
裴策向秋嬷嬷微微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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