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病人(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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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山倒海的掌声。
父亲和年轻人同时张开双臂,同时略微前倾高大的身躯,同时对彼此鞠了奇异倜傥的一躬。
直到年轻男人从电视中消失,仅留下一片普鲁士蓝色的荧屏。
父亲靠在枕上,擎着半只桃,依旧凝视着那普鲁士蓝的屏。或者在回味演说的余韵吧,也或者他想起了不久后的议员生涯。
我审视了父亲片刻。
八年未见,几近陌生,血缘上的父亲。
“小伙子,别用那眼神看我。”
血缘上的父亲忽然将脸转向我,笑嘻嘻的:“怎么?那破录像带扔在家里地下室十多年,前几天才被小健乱翻出来,”他用手懒洋洋地拭去额头的汗液,“他妈的,这鬼房间热得能香煎法式癌细胞——既然这儿恰好有台东芝录像机,为什么我不趁热死之前播一遍自己的人生高光时刻看看,过一把癌症病人顾影自怜的瘾?”
他咬了一口桃肉:“怎么?小伙子,你真以为我每天重播20遍?每遍都跟着一起‘深情朗读’?”
在母亲家的书柜里,我见过几份当年的旧报,读过若干篇幅窄小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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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异,十五年前那年轻人身上“奇异的倜傥”,依然残存在父亲脸上,即便过于轻浮,即便患了癌,化疗与放疗令他皮肉看起来接近蜡质,那叫“风流倜傥”的无聊玩意儿竟未完全丧失殆尽。
“你这次来镰仓,可见过小健了?”他问我,又自问自答,“哦,你最小的弟弟,3岁,如果你母亲和那个养猪的田中近三年内没给你也生一个的话——说起来,她应该闭经六七年了吧?嘿,小伙子,我说了,别用那眼神看我——好吧,好吧,你妈她平时是怎么说我的?”
母亲和他已离婚十四年。
他喜气洋洋地望着我:“‘你亲生父亲是个当了半年议员就被赶下台,余生全靠一边重温竞选录像一边撸屌意淫一边诋毁四个前妻度日的老坏种’?”
“倒没这么长。”我同样喜气洋洋地望向他,“‘确认得的是三期肝癌?不是三期梅毒?’唔,她挺为您遗憾来着。”
“真的?她这么客气?你从东京跑来我这儿探病她同意?”
“当然,她很开明,说‘就当儿子是提前上太平间为生父认尸’。”尽管事实上,母亲可远没有这么“开明”。
十二岁之前,我常听渔村的男人们在酒后发出恨羡交加的“吓吓”声,说起那个老套的故事:
32岁的渔民之子与29岁的富家千金相遇,恋爱、结婚、生下可爱的孩子,不久渔民之子成功参选了地方议员,可贪得无厌的他同时交往着一群女人。“一群,18岁到62岁!吓!据说他曝光的日记里还给女人们评了分呐,什么‘年长的妇人,尤其多次生育过的年长妇人,倘为了情欲,令她露出那可绞死丈夫、闷杀子孙的龙钟媚态,意趣尤胜二八少女,可评上甲’,吓!这竟是人?吓!”在三浦乡下房子的玄关处,祖父至今悬着一把刮鱼刀,祖母说他至今保留着对母亲的承诺,“任何时候,只要你开口”,老渔夫就去亲手刮杀了亲生儿子。
“是吗?”血缘上的父亲盯着我,“她就不怕我万一有个‘想和长子一起□□’的遗愿什么的?说起来,小伙子,这个遗愿你可还感兴趣?”
我亦盯着血缘上的父亲:“抱歉哈,这位长子恐怕对抱着父亲的遗像去□□更感兴趣。”
“哈哈哈不赖,还真是我的种。”病床上,姓片山的病人更加眉开眼笑,他大口吞咬了一口白桃,又猛然松手令剩下的一小半水果“啪嗒”落地,“说起来,翻年二月就十六岁了吧?到二十岁、三十岁……嗳,真想看看你母亲到时候看你的表情啊。”
我想起母亲最近一次看我的表情。
“彰,”她用一种充满失望的语调说,“你和你的生父简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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