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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伦和尼果济,一个吓得面色苍白痛不欲生,一个满眼仇恨似要将丈夫瞪出个窟窿来。莫洛浑没了主见,慌里慌张的匍匐过去,作势欲抱武尔古岱的腿,却被侍卫阿敦拖回了原地。武尔古岱看都不看他一眼,跪在地上冲努尔哈赤磕头。努尔哈赤对莫洛浑三姐弟并无感情,现下又恨着他们带累了自己的孙子,所以眼睛扫过还欲挣扎的莫洛浑时,目光便自然而来的带出一副厌恶和不喜的情绪。莫洛浑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更觉得全身犹如掉进了冰窟窿里,九月的天气生生得将他逼出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努尔哈赤道:“你且起来。”“谢大汗。”武尔古岱一起身,斜刺里一个身影一闪,却是代善插了过来,躬身说道:“硕托之过,我曾不欲告发,有心为之隐瞒……然而次子忤逆,毫无悔过之心……”努尔哈赤不满地打断他:“子不教父之过。”代善嘴角抽了抽,低头黯然:“他与我福晋……”底下的话没说,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这里头的风言风语众人还都是知晓一二的,只是私底下如何是一回事,这当众拿到台面上撕开遮羞布,说的人可以豁出去不要脸面,听的人却怕秋后算账啊。果然,不管代善有没有心思要讲出济兰与硕托通奸之事,努尔哈赤这头已是高声打断他:“硕托秉性庸散懦弱,诚然他有些过错,但这些岂能以你妇人之言而胡乱定罪于他?”代善张嘴欲辩,努尔哈赤却是语速极快地叱道:“硕托是你的次子,你亦是我的次子。硕托年幼丧母,你亦年幼丧母。同样作为阿玛,我是如何待你的,你又是如何待硕托的?我聘衮代为福晋后,由她照料你们兄弟,她看我面上,可曾为难过你们兄弟?因你们兄弟是我年长的两个儿子,在诸多阿哥里我甚至特别器重偏心你们,仅是分府时私产银子我独独给了你们兄弟一人一万两。你自想想那时候一万两是我多少身家?我可曾犹豫不舍得分给你们?你元福晋过世时,怕你一个大男人照顾不周,我让孟古姐姐替你抚养长子……我做阿玛的,一心只为让你成家立业,过上舒坦日子!可你呢,你是如何报答我的?难道因为眼门前日子好过了,一万两以今时今日计算不得什么了,你代善家产万贯不觉得这一万两值钱了?既如此,你倒是这会儿拿出一万两来分给硕托!”这一口气骂的,话里话外,含沙射影的,除了真傻的,哪里听不出来。更有聪明绝顶的,更是进一步读出了努尔哈赤潜在的意思,代善这个继承人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或者说,若是以前努尔哈赤还有选代善当继承人的意思,这会儿却早已经没了这心思。旁人能听出来,代善哪里会不懂。他也没任何表情,只是任由努尔哈赤一溜儿的骂完,趁他缓气的间隙,走到叟根边上,蹲了下来,问:“昨儿夜里闻讯,早起派人寻你们,硕托不在家好些天,奴才回报说是一直在庄子上住,可是庄子上并没有他的踪影。派人去寨桑武家寻访,却说寨桑武和莫洛浑一起去狩猎了……可惜这些都是一拆即穿的谎言。我现在再也不想听任何谎言,所以只问你,你们这几个人,是否是打算叛国逃往大明?”叟根心乱如麻,早已慌得没了主意。代善向来是个温文尔雅没什么脾气的人,可了解的人都不会因此轻视了他去——这个大贝勒能征善战,并非是个容易糊弄的。叟根犹豫不决时,一旁的寨桑武已是先一步插嘴道:“我等何故潜逃?绝无此事!”硕托醒悟过来,忙跟了句:“绝无此事……”转瞬见阿玛目光凌凌射来,那股子威压感骤然使得他咽了口唾沫,讷讷地收了声。代善目光紧接着转向莫洛浑,莫洛浑打着颤儿说话结巴:“是……是……是……”吐了三遍,依旧没把话说完整。便在这时,一直魂游天外般的布尔吉突然开口道:“确有此事!”全殿静默,瞬息后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努尔哈赤哼了声,殿上随即又安静下来。莫洛浑被布尔吉的临阵倒戈之言吓得浑身一抖,瘫软倒地。代善一把揪住叟根的领子,依旧慢条斯理不徐不疾的语气:“你呢?”叟根只觉得脖子被勒得气都透不过来了,又惊又怕地点头道:“有……有,是有这么回事。”代善将叟根松开,站起身面向努尔哈赤,拱手道:“汗阿玛,若我亲生之子,当真是因厌我而逃,是我人品低劣不可依附,那汗阿玛授我所领只旗下牛录人丁,将何以为生耶?若果真如汗阿玛训斥的那样,我人品低下,不配成为旗主,更将回避汗阿玛掌管之基业。若是责怪我继娶福晋济兰不仁不慈,刻薄我子嗣,不赐牛录人丁,不给与家奴、牛群马群,不供给衣食……二人孰对孰错,不是黑便是白。若硕托怨怼之事为真,那我将杀我妻,绝不会姑息养奸。但……若是硕托奸宄悖乱属实,请汗阿玛将硕托交由我处置!”努尔哈赤冷道:“你待如何处置?”代善回道:“我当杀之。”努尔哈赤气得一拍桌子:“你不要因为舍不得银子,故意刻薄怠慢孩子,寻找各种借口污蔑他的品行。你不信他,我却是信的,我若像你这般,难道说我也要像你追究阿巴亥的事么?你说我是信你还是不信你?同样是做阿玛的,我如何待你,你怎不学学如何待你的儿子?可见你这人是个糊涂混账的!”见代善面无表情一副任打任骂,油盐不进的疲赖样,知道自己在这唱作俱佳的说骂,也不过是说与有心之人听,至于这个木头人一样的儿子,根本就是个无心肝的。他心里窝着火,横眉一扫边上蠢蠢欲动的阿敏,不由怒道:“你又有什么话说?”指着寨桑武和布尔吉道,“你这个做哥哥的,就是如此教养弟弟妹妹的?”阿敏跪下请求:“愿当众审理我弟弟妹妹,若是我有过错则愿受责罚,若是寨桑武、布尔吉当真犯错,请将他们交我杀之!”努尔哈赤气得一噎,他年纪大了,行事做派早已没了当年的狠辣劲头,年轻时他杀了自己的亲弟弟,亲儿子,此时岁月悠悠,每每回想往事,常令他唏嘘感叹,心生悔意。他有心劝和,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却没料到代善和阿敏,年轻气盛的,一个比一个显得光明磊落,当真毫不徇私,而他反被这些秉公执法的话给堵了嘴。努尔哈赤噌地站了起来,气鼓鼓地说:“将硕托、寨桑武两人拖到高墙内圈禁!莫洛浑夫妇、叟根夫妇、松阿里的下堂妇,此五人……死罪!”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这一日闹腾,衙门散时已是黄昏。众人出得门后互相道别,而后自有相熟且同路之人三两结伴而行。皇太极从敦达里手中接过马缰,刚欲上马,那边得得得遛来一匹矮脚灰马,再一看骑在它身上的却是身材高大的岳托。马小人壮,这个组合想当奇特,皇太极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又弄什么幺蛾子?”岳托从马上跳了下来,笑吟吟地说:“听闻八婶有孕,想着这可是难得的喜事,侄子无以为贺,就去弄了匹混血的矮脚马来,给我未来的小堂弟骑猎玩耍。”皇太极笑容略减:“还没影儿的事,你倒是费心了。”敦达里乖觉地牵过小马驹,避开两丈距离。前头两人并肩而行,走出去大约七八十步,待街上行人变得稀疏,皇太极方道:“你弟弟应当已无性命之忧,你莫担心。”岳托“嗯”了声:“八叔在,我放心。”“你这种态度真是要不得,那可是你兄弟你阿玛,你倒是一副撂摊子甩手攀上我让我负责了。”岳托笑了下:“我知道分寸,硕托没什么坏心眼,只是贪玩了些,我阿玛他……”说到这,微微蹙了蹙眉,心中暗叹,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评价自己的父亲。皇太极宽慰他道:“你阿玛也不是不知道深浅的人,他小事糊涂,大事到底还是拎得清的。他口口声声说硕托犯错要杀了他,这喊打喊杀的也闹了不少回了,他说得越重,你玛法才会越心软。”“玛法……可不是轻易会心软的人。”“成大事者当秉公执法,这要换做二十年前,硕托便只摊上一件事这条命早就该丢了,何况他还糊涂的想叛国。”“您常说玛法年纪越大心肠倒是越软了。”“这是其一,还有,他如今正恼你阿玛,你阿玛说什么他都会觉得反感。你阿玛若正面替硕托求情,那说不定你玛法真就会定了硕托死罪。方才在衙门里,你玛法气成那样,到底还是只说圈禁硕托和寨桑武……所以今天的功劳,都是你阿玛的,可没我什么事呢。”岳托琢磨了下,笑道:“八叔的用心,侄子晓得。从小你便教导我心存感恩,公正处事,勿骄勿躁勿偏激,若是幼时我尚且不甚明了,如今已为人父,哪里不懂这些道理。我虽忙于政务,无暇照顾儿子,但若岳洛欢出事,我必会紧张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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