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一（第1页）

最近这里的风越来越冷了，甲胄贴在身上的感觉越明显，帐篷边上的马嘴里吐着热气，周遭的黄绿色也渐渐淡去了。

我不太清楚我在这里待着的意义是什么，我只记得一开始的满腔热血和锅里咕噜咕噜冒个不停的水一样滚烫，而此刻我的心情更像马蹄踏在石头上的声音那样凄凄。

将军那匹老马每嘶叫一次，我的脑海里就浮现一点老家的水田，我下定过不知多少次决心——等那匹老马再叫一次，我一定冲到将军帐里请假回乡。那匹马还在那嘶，我还在帐旁站着。

说起来我来这里的时间也挺久了，有两年了吧，比上那些满脸胡渣的老兵还是太短了，但我比他们都要年轻，我不想在这里活到他们那个年纪。他们喝酒时总能跟我说他们在我这年纪时的逸事，我不想到他们那个年纪后告诉新人我没有什么故事，只是一直待在这里。

最近老家的街上应该开始有卖热粥的小贩了吧，以前我总是缠着我娘给我买一碗冒着热气的甜粥，那粥白得娇滴滴的，那米绵绵的。即使家里并不宽裕，但是每年入冬和老娘一起喝碗热粥的机会还是有的。

因为我是队里最年轻的，又没什么战斗的经验，所以我负责给大家送信，按理说会有专人来处理这件事，但阴差阳错，我成了他们的信鸽。我来来去去的，越来越忍不住对老家老娘的思念了，我想回去在水田里把腿上沾满泥。

今天天很晴朗，晚上星星应该很亮，又是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

趁着天气不错，恰巧今天后厨的赵大哥打了两头羊，说是正好犒劳我们。我们烧起篝火，一群人围着，脸都烤得通红，那羊肉的滋味惹得远处的野狼不停地叫唤。

我们酒边喝边洒，肉却一点没落下，不出一个时辰就有人拿起白骨打着节奏，唱着小时候家里老妈教的歌，那些个听过几次课的人还作起了诗，我们也不知道诗说了啥，只管叫好，他说是人生悲苦就是人生悲苦，他说是报国热血就是报国热血吧。我满脑子就只有那碗甜粥，口水在嘴里转个不停，现在京城夜里一定很热闹吧，妇人们提着扇子在街上逛着，小孩围着卖糖人不放，那些达官贵人们听着戏，那些文人骚客作着我同样听不懂的诗。

晚会散时将军好像喝醉了，他靠在我身上，手臂压着我的肩膀。他满身酒气，迷迷糊糊地问我：

“青松老弟，今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啊？”

“我想喝碗甜粥……”

我无意间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臆想。

“这大漠哪给你弄粥去，粥，只有中原有。”

将军突然像是酒醒了一样，郑重其事地看着我。

“明天帮我送封信吧，送给我府上的夫人。”

将军的夫人是个很年轻的女子，军队里面总有人传将军有一些癖好，但一些知情的人也会帮将军辟谣。

我见过那夫人几面，都是送信时见到的，虽然这么说很怪，但她是个很端庄的人，她从来没有因为我是一个小士兵而瞧不起我，反而是太过客气了。

上次吃了她做的桂花糕，上上次收了她给的茶，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很厉害的妇人家。但我也不是那种在学堂学过知识的人，我说不出那些很优美的话，只是每次都说她真好，是我见过最通情达理的人。通情达理这个词还是我从那个会作诗的老李那里学来的，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每次说完她都笑，肯定也没问题，她笑的时候很漂亮。

晚上我还是睡着了，因为喝了酒的原因，睡得很沉，做了个梦，梦到我在水田里，双腿都是泥，老娘在家门口端着一碗菜汤，将军夫人在田埂上对着我笑。

为什么会梦见夫人？可能是昨天晚上将军的话吧，说起来昨天将军醉了吧，那我这信是送还是不送了。我起床洗漱好之后前往将军帐前开始今天的生活。

马棚的老高喊住我，招呼我到马棚背后，神秘兮兮地对我说：

“小梁，你是不是昨晚说什么话刺激到将军了，我看他今天脸色不太好，问他时他只问了你起床没，让你起床了去找他，其他的他啥也没说，我也没敢问了。”

“啊？将军找我？我昨天也没说啥啊，我先去找将军了。”

“行，祝你好运吧。”

我急匆匆地赶到将军帐前，冷静了一下就进去报告了。将军在桌前端坐着，脸色确实不太好，看上去不是生气，更像是憔悴，我从来没感觉将军这么老过。他手上拿着一个信封，看见我进来马上招手让我过去，我反应过来是送信的事。

将军跟我交代了一下要做的事之后就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一路上，好好的，安安稳稳地到京城把信送到。他让我出时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我预感这次回去定是有大事要生了。

我骑着马一路颠簸着向着京城走去，等我到时，塞上已经白茫茫一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