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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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承祐清了清嗓子,道:“史弘肇、杨邠、郭威三人结党擅权,企图谋逆作乱,朕忍无可忍,决计除掉这三个奸臣,不知众臣是否觉得不妥?”史弘肇等人结党擅权或许是有,可是谋朝篡位,却纯属捕风捉影。苏逢吉当下站起身来,道:“他们三人先受先帝知遇之恩,又得陛下百般信任,但是不知恩图报,反而利欲熏心,丧心病狂,竟然犯下谋逆大罪,实是罪不容诛。陛下做的极为妥当,臣由衷拥戴陛下。”转过身去,扫视众大臣,沉声道:“有谁反对陛下,站起来说话。”
这个时候,谁敢说半个不字?众大臣纷纷站起,争先恐后的表达忠心,又历数史弘肇、杨邠、郭威三人的罪状。甚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搬了出来。即便是芝麻大点的小事,经他们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一说,竟然变得比簸箕还大。更有甚者,竟然胡说八道,编造子虚乌有的罪状。反正人都死了,多一条罪状也没有甚么大不了的。最后众大臣口若悬河,夸夸其谈,把刘承祐吹捧的比三皇五帝还高。掀翻秦始皇,气死汉武帝,比下唐太宗。简直成了古往今来,集英明神武、贤德果敢于一身,空前绝后之第一君王。大殿里媚语与谗言齐响,马屁与吹捧共鸣,君臣辑睦,相得益彰,一片祥和。刘承祐费尽心机,终于一举收回皇权,自是心满意足。此时此刻,方才体会到了做为君王,凌驾于芸芸众生的乐趣。
李太后听说刘承祐在皇宫里处决史弘肇和杨邠,大觉不可思议,急忙当面询问,道:“陛下,皇宫里传的沸沸扬扬,说道陛下就在皇宫里处斩了史太尉和杨枢相?此事是真是假?”刘承祐收回了皇权,震慑了群臣,心情顺畅的无以复加,笑道:“此事千真万确。”李太后听到传言,起初不信他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当听到他亲口承认,惊的呆了。
只听得刘承祐又道:“不仅如此,郭威远在邺都,李业将他满门抄斩之后,携带朕的亲笔诏书去了澶州,就在这几天会砍下他的脑袋。”李太后连连摇头,道:“他们犯了甚么大罪,陛下要满门抄斩?”刘承祐冷笑道:“他们想要谋朝篡位,想要谋害朕。”李太后皱紧眉头问道:“他们想要谋朝篡位,陛下有证据吗?”刘承祐给问的理屈词穷,只得道:“朕觉得他们要谋朝篡位,因此先动手了。”
李太后一阵胸闷气短,两名随行宫女连忙捶背,过了良久,方才好转。李太后叹息一声,道:“陛下,你没有罪证就在皇宫里斩杀大臣,简直荒唐之极。陛下有没有想过,天下人会怎样看待陛下?”刘承祐重重‘哼’了一声,道:“他们结党擅权,朕已经忍无可忍了。”李太后道:“他们都是先帝留下来的老臣,陛下不问青红皂白,说杀就杀,何以向天下人交代?陛下就不怕史书记载,你是暴君吗?”刘承祐给说得恼羞成怒,脸皮涨的通红,吼道:“后宫不得干预政事,就算贵为太后也不能对朝政指手画脚。”李太后闻得此言,不禁哑口无言,叹息一声,悻悻而去。
李业杀气腾腾出了皇宫之后,将史弘肇、杨邠和郭威三家满门抄斩,不但三亲六戚、宾客故友,便是襁褓中的幼童也没有放过。只杀的哀嚎一片,血流成河。正如他自己所言,当真是鸡犬不留。心肠之强硬,手段之毒辣,世间罕见。李业把京师搅得腥风血雨,人们心惊胆战,惶恐不安。家家户户,天还没有黑就紧闭门户,大道上人迹罕至,便是狗都不敢叫一声。整座京师死气沉沉,恍若人间末日。
李业马不停蹄奔赴澶州,王殷早已率领三千精锐禁军先期抵达,等候李洪义的调遣。李业带领数十名武士,直奔节度使官署,见面就开门见山道:“三哥,你的兵马部署好了没有?”李洪义给他这句没有来由的话问的满头雾水,怔了一怔,反问道:“为甚么要部署兵马?要打仗了吗?和谁打仗?”转头又道:“陛下命你率领三千禁军驻守澶州,究竟所为何事?”王殷也是大惑不解,摇头道:“陛下命我率领三千禁军来澶州,说是河北将有大事生。至于究竟是甚么大事,陛下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李业嘿嘿而笑,道:“就是这件大事。”拿出了密诏,交给李洪义。李洪义凝目端详,还没看完已是神情大变。王殷问道:“诏书上说了些甚么?”李洪义又把诏书递了过去,王殷看完,虽然神情如常,但是却默不作声。李业收好诏书,道:“你们知道应该怎么做了罢?”李洪义和王殷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业奇道:“你们怎么不说话?”李洪义问道:“陛下查实他们三人谋朝篡位没有?”李业道:“他们三人一个鼻子孔出气,穿一条裤子都嫌大了。。。”李洪义怒道:“不要东扯西拉,诏书上说他们三人谋朝篡位,究竟有没有真凭实据?”李业道:“或许有罢。”李洪义拍案而起,大声道:“甚么是或许有罢?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李业素来惧怕这个兄长,吓得一缩脑袋,道:“陛下说有就是有。”
李洪义目光瞵视,沉声道:“那就是没有了?”李业心中虚,目光躲躲闪闪,不敢与之对视,道:“他们结党擅权,虽然现在没有谋朝篡位,可是难保日后不会谋逆。陛下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因此先下手为强,将他们三人的同党连根拔起。史弘肇和杨邠已经处决了,现在就剩下郭威了。”李洪义道:“没有真凭实据就杀人,天下人会怎么看待陛下?”围着李业转了几圈,忽然道:“这中间有没有你兴风作浪?”李业摇头道:“没有,没有,他们仗着当初的功劳,向来作威作福,一直不把陛下放在眼里。陛下心怀不满,不是一天两天。再说陛下不想杀人,我总不能把刀递给他罢。”
李洪义重重‘哼’了一声,道:“强词夺理。”李业不以为然,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只剩下一个郭威了,陛下怎么说,做臣子的照做就是了。”于公,李洪义和郭威是同僚。于私,又是相交多年的朋友。真要动手,心中实在没有底。李洪义来回踱步,心乱如麻,不知何去何从。李业催道:“三哥,陛下的诏书就在我身上,你还犹豫甚么?若不动手,就是欺君罔上。”李洪义指着他的鼻子,道:“你。。。”长叹一声,不知该如何责备这个最小的弟弟。
李业道:“三哥,你立即部署兵马,我去邺都找到郭崇威,要他里应外合。”话声未落,一名军吏在堂外道:“禀告藩帅,天雄军军校张永德求见。”李业吓了一跳,大惊失色道:“难道走露了风声,郭威提前动手,杀上门来了?”李洪义沉吟片刻,道:“你莫慌乱,来人是郭威的女婿。”又对堂外那军吏道:“他们一行有多少人?”那军吏回道:“他们一行只有七八人。”
李业这才放下心来,心想:“他们一行只有七八人,就算动手,也敌不过镇宁军的千军万马。”当下问道:“张永德说没说,来澶州做甚么?”那军吏回道:“他说要前往潞州,特地绕道澶州,拜见藩帅。”李业嘿嘿冷笑,道:“正要处决郭威,他的女婿来的正好,这可不是自投罗网吗?”吩咐那军吏,立刻杀了张永德。
李洪义道:“且慢。”李业看着兄长,神情不解,道:“三哥,你不能放虎归山呀。”李洪义道:“你们先回避一下。”待到王殷和李业回避之后,吩咐军吏,请张永德进来说话。
李洪义坐在大堂之上,定了定神。过了一会,张永德大步而入,见了李洪义,纳头便拜,道:“拜见藩帅。”李洪义笑道:“贤侄请起,坐下说话。”张永德告了一声谢,坐在下。李洪义问道:“贤侄来此,可有甚么要事?”张永德欠身道:“马上就是昭义军节度使常思常藩帅的生辰了,侍中命侄儿前往贺寿,并吩咐我绕道澶州,问问藩帅是否安好。”
李洪义微微一笑,道:“劳贤侄回去转告侍中,本帅很好。”顿了一顿,又道:“听说郭侍中裁汰老弱病残,招募新兵,天雄军气象为之一新。”张永德道:“为了防范辽军,侍中日夜操练兵马,不能亲自来澶州,因此差侄儿拜见藩帅。”李洪义走到堂下,张永德随即起身。李洪义笑道:“难得郭侍中百忙之中还记得我。”
正说之间,李业带领众武士冲进大堂,大声道:“你是郭威的女婿?”张永德见他气势汹汹,隐隐觉得大事不妙,但是却不惊慌,道:“我正是郭侍中的女婿。”李业嘿嘿冷笑,道:“这可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你自投罗网,认命了罢。”吩咐武士把张永德推出去,乱刀砍死。两名武士,一边一个架住张永德,欲要讲他推出官署。张永德一边挣扎,一边问道:“藩帅,这是做甚么?”李洪义还没有下定决心,大声道:“不可鲁莽。”李业道:“三哥,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怀有妇人之仁?”
李洪义道:“先把他押下去,严加看管。”李业咬牙道:“三哥,你这样会误事的。”李洪义正色道:“押下去。”李业无可奈何,只得摆了摆手。众武士得令,将张永德五花大绑,押到官署后院的空房子里。
李洪义举棋不定,于是询问王殷,道:“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王殷知道事关重大,一旦应对不善,就是泼天大祸。一边是快刀斩乱麻,刚刚收回皇权的刘承祐。一边是手握重兵,德高望重的郭威。两边谁都得罪不起,也招惹不起,于是耍了个滑头,道:“离开京师之时,陛下吩咐我听从藩帅调遣。藩帅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李洪义问了也是白问,脑袋里乱的一团乱麻。千头万绪,想要理清,却是无从下手。
怂恿的话是李业说的,人也是他杀的。眼见兄长瞻前顾后,踌躇不决,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道:“三哥,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是明眼人,杀不杀郭威的女婿,不用我教。事不宜迟,我要去和郭崇威见面。”急匆匆只身赶往邺都。
澶州离邺都不远,半天就到。不过邺都是天雄军的治所,在郭威的眼皮底下,李业绝不敢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终究做贼心虚,唯恐给人认出,悄无声息潜入城池,着意换了一身便装。找到郭崇威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郭崇威见是李业,又惊又喜,道:“怎么是国舅爷?国舅爷换上便装,我差点没有认出来。”
李业就怕他提‘国舅爷’三字,可是越怕,越来甚么。连忙在嘴唇边竖起食指,小声道:“噤声,噤声。”郭崇威见他神情诡异,大为不解。只听得李业压低声音道:“陛下交代了一件大事,要你去办,咱们出城说话。”郭崇威不敢怠慢,连忙跟随李业出了城门。
走到路边一株柳树下,李业东张西望,确定左近没有闲杂人等,方道:“陛下要你杀了郭威,事成之后,你做天雄军节度使。”郭崇威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多日不见,国舅爷居然开起了这么大的玩笑。”李业正色道:“你瞧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郭崇威脸上笑容凝结,嗫嗫道:“国舅爷没有开玩笑吗?”
李业拿出诏书,道:“这是陛下给你的亲笔诏书,你仔细看看。”郭崇威从头到尾,逐字逐句,看了一遍,越看越是惊心动魄,咽了口口水,问道:“这是真的?”李业点头道:“黄纸黑字,千真万确,再没有比这更真的了。”郭崇威摇头道:“下官不敢,国舅爷把诏书收回去罢。”李业艴然作色,怒道:“你敢欺君抗旨?信不信陛下先砍下你的脑袋?”郭崇威头顶热汗直冒,瞬间湿了黝黑的脸庞。
李业一句话就恫吓住了郭崇威,心中不禁好笑,道:“你我交情匪浅,我才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力荐你办这件大事。换成旁人,想巴结我,还巴结不上。你也是骁勇善战的武将,难道想一辈子屈居人下吗?节度使坐镇一方,手握重兵,开府建牙,起居八座,何等威风,何等气派。有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话声忽然变得冷峻,道:“你已经看到了诏书,如果不做,陛下第一个便饶不了你。你不是傻子,何去何从,不必我再说了。只要郭威一死,你就是节度使了。陛下金口玉言,不会骗你的,尽管放手去做。”这段话七分恐吓三分拉拢,及尽威之以胁、诱之以利之能事。
郭崇威征战沙场多年,刀口舔血,提着脑袋玩命,不折不扣杀人不眨眼的狠人,不是被吓唬大的。从起初的不知所措,渐渐恢复冷静,定了定神,道:“郭侍中忠心报国,陛下或许误会了。”李业道:“史弘肇、杨邠、郭威三人结党擅权,一直在密谋谋朝篡位,不过他们再怎么狡猾,也逃不过陛下的一双眼睛。史弘肇和杨邠已经满门抄斩了,郭威的家眷也都处决了,他的女婿张永德也被李洪义扣押了,现在只剩下郭威了。你我里应外合,他插翅难逃。事成之后,你即刻派人去澶州报信,我会提领镇宁军兵马接应你。我在澶州等你的好消息,你尽早动手。”言罢上马而去。
郭崇威看着字字诛心的诏书,不寒而栗。这哪里是诏书,分明就是要命的符箓。刘承祐不找别人,偏偏把这个难题交给自己,实是难以抉择。他脑袋里乱糟糟的,如同一锅浆糊。转念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刘承祐把诏书交给了自己,躲是躲不过的。是奉诏杀了郭威,还是背叛刘承祐,如何做到趋利避害,做到对自己最有利,须得好生谋划。无论是刘承祐死,还是郭威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得到多少好处。原本想找人商量,可是谁人信的过?万一走露了风声,势必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先遭殃的正是自己。
他想到这些,知道先要做的事就是冷静下来。一旦头脑热,选错了边,拥戴错了人,势必一失足成千古恨。当下脱下外衣,深深吸了几口气。又想此事牵一而动全身,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卷入其中。然则自己当其冲,一念之间,足可左右全局。他想在刘承祐没有抓到史弘肇等人谋朝篡位的证据,就在皇宫里面斩杀大臣,足见其昏庸无道。这个鲁莽的举动虽然震慑了朝中大臣,但是也失去了人心。反观郭威能征善战,足智多谋,现在手握天雄军四万军马。就算自己奉诏,伺机斩杀郭威。可是他身边猛将如云,谋士如雨,只怕还没有动手,反被砍成了肉酱。一强一弱,一愚一明,对比鲜明,郭威的赢面更多。
他年轻之时,也是嗜赌如命。眼前这个生死抉择的当口,就如同押宝一样。既然认定了郭威,就不要三心二意。心念既决,当下大步进城。刘承祐头脑简单,把天下之时想得过于简单了,以为仅凭一纸诏书就能杀了郭威。正在皇宫静待佳音,殊不知所托非人,郭崇威已经背叛了他。
李业快马加鞭回到澶州,问道:“三哥,杀了郭威的女婿没有?”李洪义摇头不语,李业惊怒交集,咬牙道:“为甚么还不动手?”李洪义沉吟良久,方道:“让我再想想清楚。”李业怒道:“箭在弦上,不得不,还想甚么?你不动手,我自己动手。”手持利刃直奔后院。
李洪义深知郭威的本事才能,还没有下定决心,不但迟迟没有动手斩杀张永德,还把武德司的武士替换下来,换成了自己的亲兵,严密看管张永德。李业眼见换成了李洪义的亲兵,略一迟疑,大步上前。哪知门前的四名亲兵拦住去路,李业怒气冲天道:“你们做甚么?不许我进去吗?”一名亲兵道:“武德使息怒,藩帅吩咐,除了他,谁也不许入内。”李业吼道:“你们不认识我吗?我是他的亲弟弟,瞎了你们的狗眼。”说着硬往里闯。四名亲兵不敢得罪李业,更不敢违令,于是站成一排。任凭李业如何冲撞,也不退后一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李洪义来到后院,沉声道:“休要胡闹。”李业转身道:“三哥,咱们是陛下的亲舅舅,你却胳膊肘往外拐,这是助纣为虐。”李洪义驳斥道:“你好生糊涂,我是在保全你我,保全李氏一族。你杀了郭威一家老小,你以为他会善罢甘休吗?”李业道:“正因为如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宰了里面的小子。”李洪义道:“你回京师去罢。”李业道:“我不走,我要等郭崇威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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