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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该想到,依照朱家的门楣,这辈子还是要遇见他。
初见他,是前世八岁的夏天。他是枢密直学士,京东西路提举刑狱公事,经过夏邑县,因与父亲是旧识,又要查案,便到家中拜访。
记得那天,他穿了一身普通的鸦青色襕衫,黑色的登云靴,走路有风,五官深邃,眼眸中凝着霜雪,不怒自威。她有些露怯,站在父亲身边不敢看他,直到父亲要她喊他:“林叔。”
“你读过什么书?”他的声音很低,那种沉稳厚重,有岁月打上的烙印。他周身还有一种压迫人的凌厉,让人无法顺畅地呼吸。
她吞吞吐吐的,没有办法好好回答。父亲维护道:“林兄,女孩子不用读那么多书。”
他却摇了摇头:“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你这样养女孩不对。”
为了办案方便,他在她家中寄住足足两个月,家里的丫环全都神思向往,尽管他沉默寡言,身上有肃杀之气,都无法阻止那些丫头争抢着要去他身边伺候。她则是有多远便躲多远。她喜欢如父亲一般温润的谦谦君子,并不喜欢那样凌厉的人。
有一天,她因为偷偷看书,没有照顾好年幼的弟弟,被继母严厉训斥,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忽然一道黑影压过来,她抬头的时候,他伸出的大掌里放着一方玄色的锦帕。她颤抖着伸手接过那锦帕,他便转身离去了,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后来,他便三五不时地招她去他的院子里。有时候他在,有时候他不在,就算在,也基本见不到,她可以在他的书房随意看书,不用再帮忙照顾弟弟,连继母也不敢有微词。有时候书房中会摆着好吃的糕点,或者是一壶清香的茶。他有个侍婢很擅长做这些。
三年后他升任同知枢密院事,京东西路转运使,又到了夏邑县视察。因为官邸修葺,还是寄住在她的家中。她记得那几日家中来往着数不清的大小官吏,人人自危。
父亲与他在正堂议事,下人本就不多,全都在那里伺候着。继母怕怠慢在偏厅等候的官员,便强迫她穿着简单的衣服去送茶水。那些人以为她是府中的丫环,多有出言不逊,甚至有几人还拉扯起来。
她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低声呼救,却没有人来帮忙。
就在一个官员要把手伸向她胸部的时候,一股力量猛地把她拉到了身后。他狠狠甩了那官员一个巴掌,整个偏厅的官员都吓得跪在地上,看着那个高大威严的男人,脸上纷纷露出惧怕的神色。
“同知院大人……下官……下官不知……”那官员浑身都在打颤。
“你就这点本事?给我滚出去。”他的声音如冰棱一般,刺得在场众人都不寒而栗。
“卑职该死!卑职知错了!”那官员连连磕头,身下一滩水渍。
他没有理会那官员,转过身来看她一眼:“这种事找个下人来做。”然后便阔步出了屋子。
她记得他逆光的背影是那么高大,犹如一棵树,从此牢牢地扎根在了她的心里。关于他的一切,她费劲心思地打听,字字刻入脑海里。尽管后来父亲察觉了她的心思,警告她身份和年龄的巨大差距,也无法阻止她对他的相思和爱慕。
往后几年,他三五不时地会到她家中小住,他与父亲的关系似乎很好。每当这个时候,便是她最开心的日子。她拒绝婚事,不愿意接触任何男人,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晨起练武的英伟身姿,还有手不释卷的认真专注。
这心思被父亲察觉,不知父亲与他说了什么,他便不再来了。她寝食难安,偷偷跑去找他,一路追着他的队伍,直至扑倒在泥地里,狼狈不堪。没想到,他竟亲自下了轿子,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拉起来,威严地看着她。
她也不顾满身泥泞,把抄了好几遍的诗塞到他手里,然后落荒而逃。她想着无论如何,要把这份心意告诉他。谁知没跑多远,他的护卫追上来,驾着一辆马车,把她送回了家。
父亲知道以后大怒,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出门。她绝食抗议或是苦苦哀求都没有用,那是父亲最为决绝的一次。父亲说她,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那两年,她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后来父亲就出了事,他也到了应天府来。她连夜去求见他,可任她在暴雨中跪了两天一夜,他都没有出现。她想尽办法,买通了他的下人,颤抖地爬上他的床,只求他能够救救父亲。可他却无情地把她赶了出去,任他们自生自灭。
如果不是这些,或许她还是那个写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的傻丫头。
她曾经有多爱他,那时便有多恨他。若不是他见死不救,父亲怎么会被斩?若不是他不肯施以援手,她怎么会被继母残害至死?他是天子近臣,权倾朝野。若他想救,难道就全无办法?
绮罗脑海里涌过那年的暴雨,他残酷的眼眸,流放路上的那些凄惨的画面,只觉得周身冰寒。她一直觉得他外表是冷的,内心是热的,至少那几年相处下来,他曾数次温暖过她。到最后,却也是他亲手打碎了她毕生的梦。
郭雅心推门进来,看到绮罗正在微微抖,忙走过去抱着她:“皎皎,你怎么了?”
绮罗深呼吸了口气,回过神来:“昨夜做了噩梦,没有睡好。今天有些没精神。娘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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