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节(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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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切都好,只是放心不下主公,听闻济河两岸战事日益激烈,恐主公麾下正缺人手,于是遣我前来添乱。”慕容子野嘴里虽是开着玩笑,然宁静的眸间一派沉稳淡然,再非往日的跳脱纵肆。
“添乱?”拓拔轩啧啧直叹,“心高气傲的慕容子野原来也有这样谦逊的时候。”
商之对慕容子野笑道:“你来正是如虎添翼。先进城吧,有时间我还要细问你冀州战事的状况。”
“对,进城进城,都站在城外做什么?”拓拔轩不耐地催促众人,大声笑道,“我已在官署摆上庆功宴,难得我们几个聚在一起,又连逢大胜,怎能不庆贺一番?”
慕容子野凤眸斜飞,瞥着商之:“主公许饮酒?”
商之道:“你是贵人东来,今晚自然破例。”
慕容子野与拓拔轩闻言相视一笑,两人联袂先行。商之则望了望一旁静默已久的郗彦,上前与他并步进城。郗彦从袖间取出一封书函,递给商之道:“夭绍三日前自闻喜的来信。”
此际夜深,弦月如丝,无甚光泽。城门下纵有火束明燃,却也难照清商之低头一瞬的神色。他接过信函,在指间默然掂量片刻,缓缓打开。书函字迹秀丽飘逸,洋洋洒洒数百字,自眼入心,惊出滔天波澜。
商之前行的脚步停住,僵立良久,方将书函递还郗彦,涩然道:“既如此,我明日会亲赴闻喜问他因果。”
他转身而去,黑绫长袍飘入穹顶之下,被一天夜色消融无迹。郗彦眼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叹息,却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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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城与闻喜隔汾水而望,商之于翌日清早独骑奔出城门,到达渡头后命此地守军拨出一艘轻舟,正要过河时,却听后方马蹄踏踏作响,一人轻骑急奔,至他面前气喘吁吁道:“主公离城怎么不叫我?”
小脸僵冷,青涩纯澈的眉眼紧紧望着他,却是自雁门追随他南下的无忧。
商之低声斥道:“你来做什么?”
无忧甚为严肃地道:“叔父交代过我,以后要寸步不离跟在主公身边。”不等商之言语,他便牵着坐骑登舟,盘膝在舟头坐下,好奇地张头四望汾河水光。
这样徒生得一片赤子之心却对万事丝毫不通的少年,商之待之素来无辄,只得带着他一起过河至闻喜。
对岸有兖州水军驻扎,船舰如云绵延数里,眼见这边轻舟过来,兖州水军却无一丝张弦搭弓的警示动静,反而由战舰围成的水中城郭让出一条道来,任商之的轻舟从中飘过。上岸后,商之跨上烈焰骑直奔东南官道,至唐王山脚径奔湖边桃林,于夹壁深长的幽暗山道外勒马驻足。
“主公?”跟在一旁的无忧疑惑他脸上复杂难言的神情,伸长脖子朝山道里间探望,“里面是什么,竟惹得主公如此忧愁?主公告诉我,我来为你解忧。”
商之闻言微微怔了一下,望着他眸中一片不存尘垢的纯真,莞尔失笑:“你既无忧,何以解忧?”
他下马将烈焰骑交予无忧,命他在山外等候,自己只身进了山阴,于寒凉阴冷的山风中慢慢踏入谷内。
上次来此是春寒料峭时,青松成荫,碧草初生,不同此刻的草芥泛黄,遍谷枯叶。只是峭岩上清泉依旧冰澈,在午后的日光下碎光闪烁,茅舍前的翠竹也仍是绿得莹润,停留叶上的飞鸟望到谷外来人,也无惊慌,懒散地拍翅飞走,连一声鸣啼也不愿馈留。
山谷空荡,似无人烟。商之在茅舍外的青石阶下静立半晌,才听到屋内有人淡然出声:“鲜卑主公面对千军万马尚不知变色,难道在裴某这间茅舍前,倒有退缩了?”
此话与当初他激自己入谷时并无二致,只是如今的心境却已不可同日而语。商之苦笑一声,提步上阶,走入茅舍。
想是日光明亮,茅舍里陈设虽简陋如初,但在秋阳的渗透下,却比那夜的沉郁显得明亮堂皇许多。
裴行垂袖候立案侧,望着商之微微而笑:“坐吧。”
商之撩袍落座,裴行在旁陪坐,从案侧拿出一个酒坛,摸着其上封存已久早已残破的木塞,怅然道:“这是从东朝带来的曲阿清酒,是绋之二十五年前亲自酿的。”
商之即便是知道以往对他多有误会,但此刻从他口中听到母亲的名讳仍是极为厌恶,皱眉冷笑道:“裴相费尽心思引我前来,难道只是与我说这些废话?”
裴行如若不闻,又取来两盏酒杯,拔出酒坛上木塞的一刻,清冽酒香顿时满溢室中。
他捧着酒坛微微倾侧,坛口流线如银,慢慢注满杯盏。
“二三十年前,我父亲还在东朝任徐州刺史,官署正临曲阿润州。官署后遏坡成岭,岭后有湖名龙目湖,湖水上承丹徒溪水,水色白,味甘。那年我带着绋之至曲阿游玩,绋之说用湖水酿酒一定好。她总是奇思妙想颇多,不管能做不能做,我只一味陪着她。于是次年上巳,我们截取了江春梅柳下龙目湖的第一汪清泉,酿成了这坛酒。”裴行缓缓说着往事,浑然不顾听者愈发青白的面色,将酒杯凑近鼻下闻了闻,微笑道,“你也尝尝吧,要知常人都说,京口土瘠人瘘,尽无可恋,唯酒可饮,兵可用。此话并非虚传,北府兵的精悍勇猛想来你比我还要熟悉,至于酒,你该是第一次喝。”
言罢,他将酒杯送至唇边,仰了仰头,一气饮尽。
商之执过酒盏也饮了一口,酒味入喉,他却缓了缓神色,淡然一笑:“大概是裴相这坛酒藏的太久了,酒味可不是曲阿酒一贯的清澈甘甜。此酒浓烈冲人,倒似胡酒。”
裴行并不为所动,他垂眸望着手中空盏,默然良久,才轻笑道:“原来如此。”他放下酒盏,目望窗外满谷秋色,感慨道:“我应该早就知道,即便是她不移情独孤玄度,我和她就算有婚约,也无望能成姻缘。这本是命中注定的事,可惜我从不曾看得开。”
商之闻言眸色微动,望了望他,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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