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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寄月有些困惑。
荀引鹤道:“比起大召的臣民,我更需要记得我是荀家的子孙,本朝的皇帝都是世家扶持起来的,没道理为他殉葬,所以如果大召真有日薄西山的那天,荀家会想办法扶持下一个君主。皇帝可以换,世家不能倒。”
江寄月道:“不对吧。”
荀引鹤道:“有何不对?我从小受这样的教育,从来不觉得这有何不对。”
“你若是觉得都对,也不会读到此处觉得酣畅淋漓,而是会嘲笑张良的愚蠢,何况你现在也是这样做的,”江寄月道,“你分明在散荀家家财,刺杀世家,为大召续命。你没变啊。”
荀引鹤听得觉得有雷在耳膜处震震作响,他道:“我没变么?”他把江寄月搂得更紧了些,抵着她的头顶,道,“其实很多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面目模糊,像是只是一个符号,一只没有思想的虱子,只要沿着裤缝乱爬就好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谁,又何谈变还是不变。”
“可是哪怕只是一只虱子,它也想有一颗太阳,想有光辉沐浴在身上,晒掉那些污秽浓垢,所以卿卿,你不要离开我,你无论去哪儿,我都会找你回来。”
第35章
江寄月觉得荀引???鹤这话没法接,便换了个话题引掉他的注意力:“你竟然看过《大人先生传》?”
阮籍的《大人先生传》言辞辛辣,把虚伪的礼教与世家盛行伪君子风气痛骂了一遍,虽然各世家秉持着你骂我又奈何不了我捧你还显我大度的心态没把它列为禁书,但荀引鹤作为荀家家主竟然引了其中最狠的一句话来自我批判,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江寄月觉得越发看不懂荀引鹤了。
荀引鹤眉眼很淡,道:“没什么不好看的,不然还真以为是束身修行,日慎一日,其实不过是把裤裆烂棉花当吉宅,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褌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
这是看过几次,才会那么长一篇文章,连原句都背得下来,可江寄月觉得仍旧觉得割裂:“你认不认同阮籍说你们,假廉而成贪,内险而外仁?”
荀引鹤道:“我无话可反驳。”
江寄月双目圆睁:“你既认同,为何不悔过,还要如此行事?”
荀引鹤在外高洁清正,可私下所做的事样样不够光明磊落,对她自不消说了,就是沈知涯件事,虽则江寄月得承认她有痛快到,但抛开私仇单看荀引鹤报复的手段,也不能否认其中的狠毒凶辣,是常人所不能想,他却轻描淡写,并不当回事。
江寄月不害怕他的手段,却惶恐于他的心境。
荀引鹤道:“阮籍嘲讽的每一句话都认可,你还忘了后面那句罪至不悔过。”
明明罪大恶极却不知悔过。
江寄月沉默了会儿,大约觉得实在无语,荀引鹤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卿卿,如果你与沈知涯恩爱,我尚且能说服自己放过你,给你自由与爱,可是你不仅识人不清,还孤苦无依,我便再也没有理由忍耐下去了。我试图做过真正的君子,可我做不到。”
江寄月道:“你说你是虱子,没有一个人愿意做虱子,可若如果你罪至还不悔过,你就彻底做不了人了,这种罪恶,不是太阳晒晒就能晒没了的,得靠你自己啊,荀引鹤。”
荀引鹤道:“卿卿你还是太天真了,江先生与陶都景是真正的君子,但他们一个为流言所伤,一个凌迟而死,反而是我这个伪君子登得高位,为他们善后。这不是一个能留住君子的世道,荀家也不是一个能养出君子的家族,所以我才只能做虱子。”
荀引鹤是复杂的,他坏,他强辱逼迫江寄月,以阴毒的手段折磨沈知涯。
可他也好,是他在变法失败后的两年做主开仓放粮,减轻赋税让百姓修生养息,在用人上也知人善用,绝不举贤为亲,也不排除异己。
把林欢这个世家出身的高官扔进刑狱中彻查,又启用凌颂那种硬骨头清流,只在后宅中的江寄月还不知道荀引鹤为此面对着多大的压力。
所以她不能理解荀引鹤话语里的沉重,她只是单纯觉得荒诞。
荀引鹤却换了个姿势,搂抱着江寄月,把头抵在她的肩窝中,道:“我并不否认我的恶,我也尽力让自己向善了,可是我知道我做不了善人,恶才是我手中最锋利的长刃,能让我所向披靡。我一旦放下了恶,拿起了善,我会被生吞活剥的。”
所以我才需要你。
只有你在,在我拿起屠刀屠灭他人九族时,才会于血流漂杵中想起枝头颤颤巍巍开着的一点丹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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