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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为他寻找名医好药,只是无论多好的药,用在他身上,都如石沉大海,起不了一丝作用,胤禛却还不死心,甚至派人四处寻访民间偏方,但凡有一丝希望,便绝不放弃。“会好的……”手指轻轻摸上他合着的眼睛,帝王喃喃道。见他睡得香甜,胤禛忍不住也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却不敢着力,生怕吵醒他,只是轻轻碰触,也学他一般阖上双眼。视线一下子黑暗下来,他想象着对方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日常起居,却知道无论如何想象,也难以企及那些痛苦的万分之一,心口不由越发疼痛,痛到揪成一团,眼角酸涩。脑子里乱七八糟,忽然想起许多往事。从现在,慢慢追溯到小时候,不知不觉,居然已经有将近三十年的岁月。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自眼眶流了出来,洇染了一片湿润。他只是维持着低头倚靠的姿势没有动,仿佛想将那说不出的痛楚慢慢流泻出来。本该沉睡的胤禩却睁开双眼,视线空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雍正二年三月,贝勒允禟被放了出来,移居家中,帝允其自由,允禟及家眷额手称幸,其后不敢再妄论国事,家中财产也捐出大半用于西北军资。允禟经过皇帝首肯,重新开始做些买卖,足迹遍访大江南北,更至交趾暹罗等地。同月底,查明散布谣言一事与允禟、允禵等人无关,先帝十四子允禵亦被解除软禁,允禵自请前往军前效力,即便身无职务亦肯,帝未准。雍正二年四月,废太子允礽因自感对先帝不孝,于幽禁处服毒身亡。作者有话要说:散布谣言的事情不是14做的,而是废太子做的,这里点明一下,因为不是重点,所以就不细写了,俺怎么觉得这章有点沉重……下章的氛围会慢慢好起来的,小曹同学也会出现的,老4你稳住……曲意胤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下正微微颠簸,仿佛置身车马之中,缓慢行进。他的脑袋还有些昏沉,弄不明白为什么才睡了一觉,就易了处境。“醒了?”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他,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一只软垫塞至他背后。胤禩不想开口,但不得不问。“这是哪里?”“马车上,带你去找大夫。”找大夫为何要长途跋涉?胤禩微微拧眉。“这是出了京?”胤禛刚想点头,又忆起这人看不见,便道:“嗯,奏报上说江宁有个民间大夫,医术很好,只是云游不定,朕已派人留住他,这便带你去寻他医治。”既是民间大夫,何不应召入宫?他没有说话,胤禛却仿佛看出他的疑问,温声道:“怕你在京里待得闷,正好出来散散心,若是能治好,一睁眼就瞧见江南景致,也是美事。”胤禩倒没想过他还有这般风花雪月的心思,上辈子登基之后,这人就没有再踏出京城半步。“皇上日理万机,何苦为了奴才一双眼睛四处奔波,若是只想效仿先帝下江南体察民情,奴才目不能视也只是累赘罢了。”胤禩阖了眼,淡淡道。胤禛从不知道贯来内敛稳重的他说起狠话来竟是如此伤人,话里行间,无不字字如针,戳向他的心口。只是他没法生气,也无气可生,被那话噎了半晌,只余苦笑。“朝中的事你无须费心,弘晖也已十四了,早该学着处理政务,有佟国维和张廷玉一干老臣在,出不了什么事的,但凡有些大事的,也会快马送到这里来给朕,你且安心歇息,等眼疾好了,我便陪你走遍江南。”“若是好不了呢?”胤禛的手一抖,强作无事般笑道:“那大夫据说医术极高,想必大有希望。”“眼伤尚且可治,心伤又该如何?”胤禩面色平静,话语却毫不留情,一反平日隐忍,均是一针见血,咄咄逼人。身旁陡然沉默下来,良久,他方感觉到身上被盖了一层薄被。那人轻轻道:“睡一会儿罢。”胤禩听出他语气中的叹息惆怅,不由一怔,接下去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了,加之先前喝下的药里有些安神的成分,不多一会,他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人事不知。胤禛轻轻勾住他的手,温暖熟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弯起嘴角。年轻时他曾心心念念坐上那把椅子,费尽心思也要得到,等真的得到了,才发现这滋味原来并不如想象之中那么好,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纵有生母兄弟妻子儿女,对着自己不是冷言冷语,就是三跪九叩,战战兢兢,每日批阅奏折通宵达旦,刚歇下不过三四个时辰,又得起身早朝,他既不是好逸恶劳之君,也非沉迷美色不可自拔,要说手握生杀大权,可上头还有老天爷,古往今来,又真有哪个皇帝万岁万万岁了?先帝在位数十年,可谓享尽人间极致的富贵,后宫天香国色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可这又如何,他还记得当时跪在病榻前,瞧见老父空寂茫然的眼神。一个顷刻间便能翻云覆雨的帝王,何至于有这样不快活的神情,那会儿他只以为帝王不甘心就这么死去,现在回想起来,却忽然有些明白,兴许他这一生,什么都唾手可得,太容易得到,所以也从未珍惜,而许多人的曲意逢迎谦卑讨好,也是因着他的身份,他虽然能力卓绝,一生政绩堪称斐然,可他却寂寞。所以纵然是帝王,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譬如现在。他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从没有说过那句话,恨不得这人的眼睛从未受伤。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只不过是如这般静静地守在他身旁。笑意忽然在唇间轻轻漾开,带了些许轻快。是了,他看不见又如何,自己当他一辈子的眼睛,末了奈何桥边,还要与他约定下辈子。他是男是女,是兄弟或旁人,自己全不在乎。胤禩,这一辈子,就陪我走下去,好不好。好不好。趁着那人沉睡之际,仿佛要确认一般,轻轻勾住他的小指。若是旁人见到平素冷峻不苟言笑的帝王作出如斯举动,怕要惊悚万分,可此时胤禛低下头,神色却无比认真。胤禩醒来的时候,发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也不知做了什么梦,一觉醒来,整个人都汗津津的,右手还紧紧抓着那人的手不放。赶紧松开,一边撑起身体。胤禛伸手来扶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倒了杯茶,喂他喝了一口。胤禩虽然看不见,也不至于连喝杯水都要人服侍的地步,何况自眼盲以来,他并不喜别人拿他当病者一般看待,只是对方手劲很大,显然不容拒绝。他喝了几口,抿抿唇,表示够了,那人放下茶杯,又扶他坐好,方道:“你想看什么书,朕来给你念。”“皇上当以国家大事为重。”胤禩调整了一下坐姿,脸上还有些未褪的朦胧睡意,神色看起来也不如之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胤禛笑了一下:“那好,朕先处理了这些折子,再来陪你说话。”胤禩不再言语,只听得落笔翻纸之声悉悉索索,他就算眼前一片漆黑,也能马上想象出那人批阅奏折的模样。凝神注目,时而眉宇微蹙,时而面色冷然,几乎少有展颜舒眉的时候。只因这人不务矜夸,最厌别人做些阿谀奉承的表面文章,凡是歌功颂德一派太平的折子,无不被他训得灰头土脸。他还记得去年有个人,是镶白旗的副都统,叫达色的,上了本折子,里头就一句话:奴才达色无奏事。结果被胤禛一顿好骂,让他重写十张,且内容不能有所重复,当时他也在场,两人面面相觑,对这达色皆是啼笑皆非。情景犹自历历在目,让胤禩回想起来,神情也忍不住微微柔和下来。“在想什么,这么好笑,能不能说来听听?”那人突然凑过来,呼吸挟着体温一齐靠近,猝不及防,让他稍稍乱了方寸。“皇上不是在处理政务么?”他微皱起眉头,从未像现在这样懊恼自己看不见,以致于躲闪不及,被他抓个正着。“碰到些棘手的,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办。”胤禛见他不搭话,便自顾说下去:“朕收到两份折子,一份是噶礼的,一份是张伯行的,但两人的折子却大同小异,都是弹劾对方。”胤禩闻言,不由动容。说起这两人,俱都大有来头。两江总督噶礼,乃是董鄂氏满洲正红旗何和礼的四世孙,他父亲是顺治宁悫妃的胞弟,而宁悫妃便是先帝哥哥裕亲王福全的生母,所以这噶礼,正是福全的表弟,按理说连胤禛,也该称呼他一声表舅,是实实在在的皇亲国戚。早年康熙亲征噶尔丹时,大军受困于草原,粮草不济,噶礼亲自运送中路军粮首达,令康熙喜出望外,记下一功,又因康熙与福全的关系,爱屋及乌,自然对这表弟也爱重有加,早在康熙四十八年的时候,他便已被擢升为两江总督,权势煊赫。张伯行虽是汉人,却也不遑多让,他是康熙二十四年的进士,历官二十余载,以清正廉洁著称,从山东调任江苏时,沿途万民相送,蔚为壮观,连康熙也赞其为“天下第一清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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