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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真便將目光轉向廚娘,有心試探她:「大娘,如果你真像靈雲說的那樣精通音律,這曲子不如就由你來彈吧。」
「是。」廚娘俯一拜,指了一下牆上,「還請娘子借阮咸一用。」
絳真點點頭,親自從牆上摘下阮咸,交給廚娘。
廚娘將阮咸抱在懷裡,手指按著弦來回摩挲,忽然嘆了口氣,隨即指尖一撥,竟不去看那曲譜,自顧自地彈了起來。
屋中其他人都暗暗吃了一驚,兩眼忍不住瞄著那曲譜核對,竟尋不出一個錯來,不由心想:當年名滿天下的記曲娘子,若與眼前人相比,恐怕也不過如此。
因為紙張尺寸有限,這隻曲子並不長,然而曲調卻是百轉千回、纏綿悱惻,如情人在耳畔喁喁私語,叫人聽得痴迷不已。
一曲終了,廚娘放下阮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叫二位娘子見笑了。」
「哪裡,是大娘你過謙了。」絳真搖搖頭,笑著感慨,「真沒想到我這座不起眼的宅子,竟是個臥虎藏龍的寶地。」
晁靈雲兩手托腮,從那繞樑不絕的餘音中回過神來,望著廚娘百思不得其解,皺著眉頭問:「大娘,你有這樣的本事,為什麼還要做廚娘呢?」
「老了嘛。」廚娘無奈地一笑,仿佛理所當然地回答,「色藝色藝,再好的技藝,也只是容顏的陪襯。」
晁靈雲聽到這個答案,一想到廚娘如今孤苦無依,心裡頓時糾結起來,忍不住問:「那大娘為什麼……沒嫁人呢?」
「怎麼沒嫁過呢?」廚娘輕聲道,眼神淡然而溫柔,因為追憶著自己的似水年華,不知不覺流露出幾分如花少女的嬌態,「不是老身自誇,我這一輩子,也是詩人筆下的好幾名篇了。可惜年少的時候,是活得像那詩中一般光鮮,到老來,也是詩中一樣的晚景。」
晁靈雲心下惻然,還想追問,卻感覺到一旁的絳真忽然按住了自己的手,不由側頭望去,只見她盯著自己,微微蹙眉搖了一下頭,便知道自己已經有些失態,這才噤聲。
這世間最讓人惋惜的一幕,便是美人遲暮,更何況是沒有錦衣玉食、兒孫滿堂的淒涼晚年。
今日見到廚娘的境遇,讓晁靈雲驀然有種兔死狐悲的心酸,在替她惋惜傷感的同時,也如一記當頭棒喝,將她從得過且過、自欺欺人的夢境裡打醒。
然而她就算醒過來,除了對著一片未知的黑暗瑟瑟發抖,彷徨恐懼,也不知出路在何方。
晁靈雲感覺到後背上森森發寒,急忙收斂心神,將目光重轉回曲譜上。經過教坊司半年來的教化,如今她已粗識音律,加上剛剛已聽過廚娘的彈奏,此刻略加思索,便指著其中一段曲譜,問廚娘:「大娘既然精通音律,這一段,能否幫忙稍作修改?」
「這倒不難。」廚娘看了一下,回答,「只是老身能力有限,就算作了修改,怕是終歸沒有原作氣韻圓融。娘子想這樣做,是怕將來被曲子的主人發現,找上門追究嗎?」
「那倒不是,」晁靈雲笑笑,眼中目光閃動,緩緩道,「只是必須這樣做,我們才有機會找到這支曲子真正的主人。」
第o7o章延英殿召對
十一月二十七日,西川監軍王踐言從成都回到長安,早朝面聖后,又入延英殿召對。
王踐言匯報了一番西川軍防,自然無可避免又談及去年維州之事,同在御前召對的牛僧孺立刻臉色微變,李昂瞥了他一眼,逕自問王踐言:「關於維州之事,邊境各方是何反應?朕遠在長安,無從詳知,愛卿身為監軍,但說無妨。」
王踐言拱手一拜,沉聲道:「陛下去年遣返歸降義軍,維州副使悉怛謀等三百餘人在邊境被殺,敵軍手段之殘酷,可謂慘絕人寰。此後敵軍氣焰高漲,原先有意歸降的州鎮將領,紛紛反悔退縮。大唐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本是民心所向,若以維州一城,開棄暗投明之風,使得天下歸心,何愁不得太平?所以臣以為,陛下當初的決定,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李昂聞言默然不語,臉上卻已流露出愧悔之色,坐在下的牛僧孺見狀,不悅地反駁:「王監軍此言,怕是有些想當然了。治大國如駛巨船於險海,需權衡各方利弊,才能保得萬年不覆。若僅靠幾名將領投誠,就能換來天下太平,豈不是將朝政視如兒戲?」
牛僧孺一番陳詞說罷,李昂卻是面色微冷,問道:「若以愛卿之言,天下何時才能有太平之日?卿等身為社稷重臣,到底有沒有著力於此?」
聽到李昂的質問,牛僧孺心中一沉,緩緩回道:「陛下,有道是聖人無相,臣以為,太平亦無象。如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國家雖然不是大治之世,也稱得上是『小康』景象。陛下如果還要求更輝煌的太平盛世,恐怕不是臣等力所能及。」
李昂聽了這一席苟且偷安的推諉,唯有冷笑:「愛卿倒是知足常樂。」
四周立刻響起幾聲輕輕的嗤笑,牛僧孺低頭不語,任由李昂嘲諷。
李昂此刻失望至極,懶得再理會他,話鋒一轉,道:「國舅如今傷勢已痊癒,朕有意封他做太子洗馬,卿等意下如何?」
太子洗馬雖品階不高,卻是輔佐太子的官,聖上這是明顯在扶植外家了。眼下牛僧孺剛觸怒天子,眾臣誰敢再碰逆鱗,紛紛附和:「陛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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