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玉碎瓦全(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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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家人早知今日,反扑不成,刑场上的咒骂声比先前的几家还要响一些。昔日设计作践醉之丹梦的宁公子红着一双眼,眼看着家中人倒下去却不能即刻解脱的一双双不甘心的眼睛,尤是他的祖父,已上下分离,还在骂,“王家小儿!你如此当世阎王,必当有现世报!我咒你生不得爱!亲朋永离!……”他还想再喊什么,一块抹布堵住了他嘴,殷红洇透的寒光刀刃下,宁公子拼尽全力一扑,挡下祖父的第二刀,他还能感觉温热的液体没过脚背,释出最后几口气,“是孙儿不肖……”
王寂酒祖辈皆是月出人,以乌岚占卜为先,目能视鬼,当然怕报应,也怕诅咒。他将王团圆送养七空子,也不许这位先生参与政事,信神一般供着;他写了书信让易珍袀带回冥府,说明自己过了怕鬼的年纪,恐将业力沾染,更她难投胎;他将薄奚尾生的玉佩供在神龛中,日日祈福为其求长生——可是他筹谋百数载,失故友损亲信,如今官袍下满身是伤端坐此处,正是为了今日。总有一日,这里可能也是王家人的归宿。他思绪翻涌,可的面目与平日甚至没有什么不同,若不是桦竹悄悄握住他的手,他们不会现彼此都微微颤抖。但是坐得笔直,神色自若。
刑官背过身,不忍再看。刑台承不住的微凉的猩红,这红,是榨取了万千百姓滋养而成,一股股流淌聚集,滴答滴答落下。底下一圈的守卫已有初来的金吾卫止不住想要呕吐。更别提更外圈看热闹的百姓们。世家圈地自富、利益勾连,子弟遍布朝野,将皇权律法踩在脚下,视百姓作狗彘草芥,任意欺压,这般敲骨吸髓,这般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可民智未开,百姓不明自身之苦,只是觉得稀奇,因最近斩杀的王侯将相过多,也没那么稀奇。时不时有三三两两停下手上的活儿围上来笑骂几句,看得乏味又走。只有一个老翁,老眼昏花人,走路都要拄拐,听说上头死到了那位宁公子,随手挑起一块石头,对准他的头,狠狠地砸了下去,“你还我的乖孙女……”
那石头轻飘飘地滚到台上,没有砸中端起的宁公子,停在了太子脚下。
太子原本静坐,此刻俯下身,将沾了血的石子捡了起来,揣在怀里。鹿韭身边左丹梦右寂酒,隔着纱帘俯视人群。“拔掉宁家,我们的的功业,大抵已成了三分。”她说,“朝中文武皆缺,若要选拔,也要避开地方世家。虽不及杨李冯宁棘手,但有前车之鉴,他们难保不生异心。这些子弟一聚集,便前功尽弃了。”
“是。”醉之最是清楚这些,他应着话,蹲下身掏出帕子仔细为她擦去手上血迹,“可西边局势不稳,这几家一倒,军费有了,人却是缺的。”
若无天灾,愈逢战乱,便是不缺人的——但宁家一脉及朋党撤出,军中有卒但无将。如今高堂有朝廷但也是中空无人。醉之所谓远交近攻,背靠王家依次以断杨李冯宁四豪门,此举近乎自毁,稍有不慎,便是群起攻之。王家人之所以愿意倾全族之力,是因为看轻了王寂酒。他的确是在为太子夺权铺路,可王家人在保不住嫁入杨家的女儿时就该知道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权利博弈,没有此消彼长,而是彻底的围猎。王家有什么例外呢?王寂酒王桦竹皆为族中儿女,可他们生来他们就是要毁掉昔日姓氏上践踏掠夺平民和脚下万万人血泪铸成的荣光。他们是深知光下阴影的人,那其中,冬无寒衣夏无歇,手足被针脚和锄头刺破,身躯饥累灵魂被缚,一代一代又一代,被剥夺,被碾碎。没有一个,完整的人。
醉之翻过鹿韭手掌,动作更轻柔,似羽毛般呵痒。他不似臣属,更似情郎。可偏偏他本人对此毫无察觉,抬看向鹿韭,眼神清亮而忠诚。
不是儿郎德行有亏,而是姑娘心中有意。
这一眼让鹿韭僵坐,“你,离孤远些。”揉皱了袖口,醉之还来抚平,捉住她指尖,起身侧耳,十分体贴,“殿下的手好冷,可是癸水来了?”鹿韭羞红脸,脚底下使劲踩了醉之的靴面,“孤已弱冠,卿该知分寸。”
丹梦瞧着他俩直摇头,不解其中暗流。蓦地见三支冷箭破风朝着贵人面门袭来,他暗道乌岚预言之准,眼疾手快拔剑断其二,余下一支力道尤足,只偏转方向朝着两王之间去,再去拦是来不及的。醉之背对箭羽,面朝鹿韭,躬身正要站直,耳听风声骚乱,眼前一阵黑——酒酒跌在桦桦怀里,桦桦空手抓住酒酒耳后三厘的飞箭。
“护驾!护驾!”
刑场里骚动起来,丹梦护在两人身前,感觉到微妙的气氛,此刻他也顾不了许多,招招不空,次次见血。地上和地下的尸体连成一片,乌血与黑云,差别甚微。
王寂酒所能见的,有着卅仙君元神的王丹梦都一齐见了。百年战乱,肥了宁家勋贵;人祸天灾,满了冯家口袋;薄纸高楼,固了李家十三别苑;褴褛残躯,隔在杨家门内。——各家联姻,利益钩联,层层相护,王家是其中佼佼者,也是月出最大的雾,如今扩张到最疯狂的灭亡边际,王丹梦没能看到它败落的结局。
他的梦境跳转到宁家倒台后的数月后,任命书来的时候他正奉命督造战船,北军的兄弟们瞧见那港口破船,一个叫叔安的小子实在忍不住,“这船莫说装炮台打仗,便是站个重一些的婆娘怕也是承不住。”一句话惹得兄弟们哄堂大笑。
金吾卫擦着佩剑看手下人笑闹,不知日后自己便是那个“婆娘”。当时叔安满是伤痕血迹的手死死拽着他,也没让他从破碎的船板上多停一刻,波浪起伏的功夫他便带着一身伤沉进大河中。
各国史书对于亡国将领——这些力图扶大厦之将倾的悲情英雄——是多有着墨,可后来宫中动乱,有关王寂酒与孝愍太子的一切都被一把火烧个干净,只余只言片语,何况与这三位紧密相连的丹梦。因此流传下来的有关他的当朝正史只有他衣冠冢里的陪葬与墓志铭,在重见天日之前,历代正史便只有他战死销骨岭前的一段大概描述,存留在一段史家当时未删尽而后人有意存留的《月出·新朝·哀帝》里的半句:“……平和三十年仲秋,孝愍太子与太尉随上饮壮行酒,丹梦领兵十万,朝走城西门……”。其余,便是野史笔记的流传,当做一段传奇,却不为后世所承认。
短短一行字,悲壮已足。而这一大片空白中,从平和三十年夏出京畿到平和三十五年战死销骨岭堕入大河,足足五年的时光,再到大河开闸放水以泄洪,漂流到观天湖被精灵木枝捞上来,又是三百年。昏昏沉沉的三百年,沉在天命已尽的弃国湖水里,以昔日兰凰凤羽护得尸身不腐已是极限,再不能有灵气修复傀儡身。
自然,这梦里并无三百年中事。既然是梦,便无法脱离王丹梦的视角。诚然他来世上时日不短,但大抵是灵物修成,于人事并不擅长且受职位高低所限,未见全貌。
王丹梦的确死于平和三十五年的销骨岭,可是醉之失去他却在多年之前。在他接下任命书的一刻之前,王寂酒就已经如坠冰窖——
“他们想从你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孤拦不住。”这是陛下的声音。“孤甚至都保不住自己的儿子……。”
平和三十年的盛暑。任命诏书搁在凉室案上,王太尉伏在地上,光线明暗分明,一道交界线横在中间。也许是凉室隔绝了热气,尽管暑日他还是觉得有些冷,也难以回话。沉默了片刻,“……是臣之过。”
国君似乎想要安慰他,“你动了宁家,区区一个执金吾……”
“醉之与您,不会走同一条路。我不怕他们。”王太尉起身,拜别国君,“太子殿下还在外面等臣。”
骨钻在阴凉里黯淡,王寂酒退出去,攥起诏书进入耀眼炙烤的蝉声里。
王寂酒如今最感珍贵的是人,比起余党反扑,更看重的是丹梦。他紧挪着步子,廊中独行,不知丹梦只是他失去的开始。走了一阵,猛然抬头,几乎灼眼的日头里,前面独个的撑伞人回头——是换了身常服的桦竹。
“殿下。”醉之躬身,呈上任命诏书。伞下的清凉缓解了他的焦躁,桦竹也没有去接诏书。
“放起来吧。”她说,“醉之,北军与金吾卫我会替丹梦好好保管,等他回来再交还给他。”
两人同伞并肩,一高一低,一绯一白,一路无话。身后的人远远地地跟到宫门,遥遥只闻道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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