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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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好好吃饭,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对廖若说。
“你要听叔叔的话。”妍子劝他,又转身小声说,“他有好多天没正经吃饭了。过去爱喝麦片粥,现在掺了糖都不吃。水果也不吃。奇怪,他最害怕粥,一见就要嚷上半天。”
廖萦卫从另一间屋里拿来了瓶装的果汁『奶』。这次廖若含住吸管,像小猫一样吱吱吸了两下,然后衔着那根吸管一动不动了。
“吸呀孩子,吸呀。”妍子说。
廖若仍然一动不动。
我和廖萦卫去了另一间屋子。这个房间稍微宽敞一点儿,还铺了一块肉红『色』的地毯。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就是两个触目的大书架。有几本植物学方面的书,更多是文学和音乐。他见我翻弄书架,就说“我和妍子都是师范学院毕业的。我学中文,她学历史。可是我喜欢歌剧,她那时还喜欢写一点——诗。”廖萦卫笑得有些尴尬,停了一会儿又补充说“我们和肖潇一起时谈得最多,你知道在这儿,我们三个人是最谈得来的。”
我现廖萦卫的脸有点红。四十多岁的人还这么怕羞,这在今天是极为罕见的……他说下去“如果这儿没有肖潇,我们会寂寞得要死。她顶多两天不来,我们就得去找她……”
以前我来这里出差时,我和他们更多的是在学校和园艺场招待所见面,几乎没怎么来这里。如果从公寓外部看上去,谁也想不到里面会有这样一套干净洁雅的居室。它不大,可是收拾装饰得十分舒适。这是一套两间半的居室,廖若一间,再就是这个大间了;那个半间在门厅旁边——它原来是个厨房,不过已经被改造成了琴室,刷了地板漆,也同样铺了地毯,摆了一架钢琴。小屋子一尘不染。五线谱、简谱,还有一些钢琴入门书籍。那间屋子完全是另一种气氛。这会儿妍子进来了。
廖萦卫见我在端量那架琴,就说“弹不好。”
我想也许这个屋子正需要像以往那样的琴声和笑语呢,这大概对孩子更好一些。我问“他的同学常来吧?”妍子点头,“唐小岷前一天还来过。”我马上记起了一对美丽的鹿眼。肖潇说过,廖若和唐小岷、怡刚,是骆明最好的几个朋友。妍子说以前他们几个天天在一块儿,课余时间常到海边河边去玩。“唐小岷的琴弹得最好。”妍子说。
四
我们不得不谈论起一个沉重的话题——我现在这个平原上,除了肖潇,他们真的找不到其他人来商量如此重要的事情了。“我们想,”廖萦卫的头越沉越低,“是否把孩子送到……林泉?”
我愣了一下。
“我是说,林泉精神病院……”
我当然知道,只是默不做声。我有些担心,那样就等于对孩子和孩子周围的人宣布他是一个精神病人——这事可得好好想一想。我建议先请医生来看一下,也许他目前的样子并没有想象那么严重,不需要住院,可能仅仅需要镇定一下,打打针吃吃『药』……
妍子已经忍了好久,这时还是流出了眼泪“我们已经请过了很多医生。你知道,到市里去请医生要花很多钱。廖若不愿去医院,我们每次都雇车把医生接回家,可医生开一点儿『药』就走了。他们都认为不能拖了,最好尽快送到林泉去,说别耽搁了。我们一听‘林泉’两个字心就凉透了。这么小的孩子就要送到林泉,他这一辈子……”
我斟酌着,最后说“到林泉去是为了治病,病好了就回来。如果的确需要……反正医生会根据病情从长计议的……”
廖萦卫听了我的话却不停地摇头“他的病不是林泉能治好的!”
妍子看一眼男人,又看看我。
廖萦卫目光凝在地板上,仍然摇头“不是那么简单。孩子的病不是那么简单。我晚上睡不着,差不多一直陪着他失眠,这恐怕不是单纯靠『药』物……”
我注意到廖萦卫眼圈青,双眼有些浮肿。
“我睡不着,想了很多。孩子的病根很深……他不是一般的孩子,我是说只有家里人才知道他是怎样的孩子,跟别人说这些他们不会明白的……廖若从小容易激动,思维一直是跳跃式的……”
妍子有些激动“‘跳跃式’,那应该不是问题——这与他的病没有关系。我们的孩子是最正常、最聪明的孩子!”
廖萦卫转向我“这孩子真的特别聪明,他非常敏感。我很早就知道,对这样的孩子可不能伤害。我们都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什么——你知道,有人就是特别敏感,这是一种天『性』,你不能伤害这样的人,因为他们往往也特别脆弱……”
妍子说“是的,他几乎不能受一点点伤害。记得他刚入学的那一天逮了一只彩『色』的鸟,爸爸专门为它买了一个鸟笼。可他一转眼就打开窗户把它放掉了。我告诉萦卫说孩子把鸟放掉了,萦卫开始还不信,这么好看的一只鸟怎么舍得呢?他当时沉着脸它自己飞到你屋里来,这多么巧啊——你怎么马上就把它放了呢?他只说了这样几句,可是一整天廖若的神『色』都不对,到了晚上还跟我们解释说彩『色』的鸟本来就该在林子里,它需要自由自在——它有妈妈爸爸,有『奶』『奶』和爷爷,它们会急死的——所以一定要把它放掉,我们不应该为了自己高兴就把它关在一个小笼子里……他这样说着也倒罢了,谁知竟然大哭起来。我到现在也忘不了他当时哭得多么厉害。他大概在想那只鸟儿走失以后,鸟儿的一家人会多么难过着急吧,所以他对爸爸特别生气,也很失望……”
廖萦卫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妍子说下去“你看,我们一直很谨慎地对待他。他多么善良,为一只鸟哭成那样——这个脾『性』像谁呀?我觉得他爸和我都是粗粗拉拉的人。我们却生出了这样一个孩子。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受过太大的刺激,所以骆明的事情就让他受不了。他和骆明成天在一起,交换书籍看、去影院,一块儿到林子里玩。还有唐小岷——他们三个真是太好了……”
廖萦卫说“他们三个在一块儿谈论看过的影片,谈音乐、莫扎特,”他说着瞥了妍子一眼,“当然是受我们影响……”
我却在想在这样的一片平原上,从小谈论莫扎特的孩子太少太少了,这在当地大概一个都不会有吧。还有钢琴,这屋子里的摆设和气氛,都与当地人差距甚大。这其实只是一种概念——一种来自西方的“概念化的生活”,是他们两个人读书时形成的,这会儿正一点点营造和追求,并努力使之落到实处。这在他们来说是勉为其难的,但他们不愿放弃。我的目光不由得转到了那架钢琴上——那时廖若和几个同学就围在旁边,它叮叮咚咚的敲击声把三个孩子越引越远,他们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在风中飞升,只等有一天回到泥土上生根……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又有些自责。不过有谁比我更了解这个平原呢?
五
去不去林泉必须权衡——林泉是精神病专科医院,这对廖若也许没有坏处。我知道从精神病学的范畴来讲,连平常的紧张失眠也都属于这类疾患。最后我总算提出了一个建议按廖若目前的状况看,他应该去林泉诊断一下。
妍子还在固执地反对“我过去的一个同事就去过林泉,结果更糟。你知道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应该采取环境和心理疗法。你不知道,再正常的人到了那个地方也受不了。那些人在一块儿,真是奇形怪状,有的……太吓人了……”她的脸红了,但还是把话说完“有的病人还要接受电击——多可怕呀,通电时全身痉挛……我不能让廖若到林泉去。”
我一时无语。当然,如果是轻微的精神疾患,最好的办法可能还是亲人的抚慰,让他的神经在一种环境中慢慢松弛下来;而那些很重的病人就必须到林泉去,因为别无选择……我这会儿也没了主意。
廖萦卫叹了一口气,一直注视着墙壁。钢琴上方有一幅贝多芬的画像,再旁边是莫扎特、柴可夫斯基……“时间能使一切淡化下来——但愿这个过程能快一些,”他自言自语,“事情离得太近了,他一时还不能解脱。活生生的小伙伴一眨眼没了,他绝对没法接受……骆明是多好的孩子,又聪明又漂亮……我有时想,大概就因为这个世界太脏了,老天爷才不忍心把他留在这里。”
廖萦卫的声音里透出了激愤。妍子看着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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