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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猴儿见李顺对那会儿的事情没印象,自己也不敢说。高宝贵在走之前把他和白三都叫到一小屋子里,千叮咛万嘱咐李顺被宫里掳走的事情绝不能跟别人说,更不能在公众的地方说,否则他们两个恐怕会连自个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六猴儿对著李顺干笑了几声,突然想起自己的事,拉著他神秘兮兮的说:「李顺,有份发达的活儿,你干不干?」
「你个上窜下跳不安生的,缺德的事我可不干。」李顺赶忙说,六猴儿这小子,成天净做白日梦想发财。
「切,天地良心,我六猴儿能干缺德的事儿吗?知道西直门那边有洋人工厂在找人吧。今儿个可好,有个洋人说了,要找人去洋人一个叫美利坚的地盘上采金子,报名就给条洋人毛巾,啧啧,多阔绰。三师兄、我、还有一窝脖,我们三个都报上了,结果那窝脖他老婆寻死觅活的不肯让他去……」六猴儿唾沫星子乱喷,指手画脚的跟李顺说起来。
「得得得,我知道了,你们这是少个人,找人顶包呐。」李顺打断六猴儿的话,也明白过味儿来,「我不去,去洋人地盘,哪辈子还能回北京来?」
「这你就下懂了吧,人家说了,坐船过去,两月就到。那边是洋人地盘,洋人的东西遍地都是随便拿,要不怎么毛巾随便给呢?还是金山遍地,叫咱过去挖金子去。旁边那翻译说,咱签的契都是五年的,月钱比在大户人家干一年的还多。再者说了,过了五年人家还用船把咱们送回来呢。这发达差事儿,我是没见过了,也亏三师兄有办法,真挤进去报了三人的名儿。」六猴儿兴奋的说著,李顺也有点动心。
五年没多久,从洋人那边回来,捡了金子,贩了洋货,可不就是和林府老爷干一样的事儿了?李顺又想起温庭玉昨儿晚上的话,又想到自己在北京的确是没有出头的机会,心想,他好歹也是个男人,绝不能跟家里吃庭玉的软饭。
李顺也没细想温庭玉也是个男人,总觉得自己不该靠著温庭玉,怎么著也该温庭玉靠著他才对。他开口对六猴儿说:「我总得回去跟庭玉说一声。」
「那可得赶快,今儿下午就从前门那上火车去天津搭船了。」六猴儿说。
「这么急?」李顺一听这话就有点犹豫,温庭五今儿个白天有堂会,他要是下午就走,恐怕是见不到温庭玉最后一面了。他们两个的关系昨儿个才定下来,今天就走,他怎么想怎么舍不得。
「你要去,就给我个准话,要不去,我还去拉别人。你去西直门那边瞧瞧,那个叫热闹。」六猴儿见李顺犹豫,转手就要走。
李顺想了想,最终咬了咬牙,心想,男人大丈夫,没点魄力不就成了婆娘。他拉过六猴儿说:「你告我个准地方准时辰,我先跟庭玉打声招呼,回头过去跟你们碰头。」
六猴儿点点头,把时间地点都告诉李顺,临走了说:「以后就看咱师兄弟在洋人地盘上逞威风了。」
李顺点点头,转头往回走。他心下琢磨著,那时辰,估摸著庭玉是赶不上回来了,自个儿又不能不辞而别。他一边琢磨著一边转到大街上,转眼看见了写字儿先生。
「先生,您帮我写封信,大概就是说,我去洋人地头奔前程去了,一定要混得人模人样的回来养他,让他等我五年。不管我发达不发达,过五年一定会回北京找他,绝不是丢下他不管。对了,一定要说我走的急,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可我拿了他一样东西做纪念,就当以后他跟我身边儿一样。」李顺站在专帮人写字儿的书生面前,递过去几个大子儿。
那书生拿起一张红框的纸:「抬头写什么?」
「庭玉。」李顺傻笑著说,「就是那个温庭玉的庭玉。」
那书生点点头,提笔写起来,下一会就写好一张,递给李顺:「你媳妇儿真有福,就是这名儿怪,像个男人。」
李顺也不答话,笑著拿过那封信,转身走了。
李顺进了家门,心里却越来越不舍,温庭五前晚上唱戏的样子似乎又在他眼前重演著。自己如果就这么走了,温庭玉会不会怨他?会不会从此不理他?他答应了温庭玉不离开他,可这话他才说,就转头要离开他好几年,他自己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他站在院子里想了半天,终究还是下了决心走。他在信上写的清楚,相信温庭玉会理解他,也会等他。自个儿是个男人,失了这次机会,往后想要养家糊口就只能靠自己卖艺了。
李顺咬了咬牙,走进书房,从怀里掏出那张写字儿的帮他写的信,放在了温庭玉平常抄本子的桌子上。他看了看摆的地方,又把温庭玉已经写过字的纸放在一边,把自己那张纸放在正中间。抬头又看见这桌子对窗户,伸手拿过一张镇纸镇在了那信上。
他又看了看四周,寻思着拿点什么东西做纪念,终于看到温庭玉昨晚上蒙在脸上的帕子就掉在枕头边。他拿过来,仔细叠了,揣进怀里,又在屋子院子里好好看了一圈,这才走出了院门。又去了自己原来那个大杂院收拾了几件衣服,李顺看天色不早了,这才奔去前门,正赶上火车,离开了北京。
这边李顺离开北京,那边温庭玉还在唱著堂会。
刚刚演了一出盗仙草,现下是别人在唱,温庭玉在下面歇了一会,卸了粉彩又重新上粉揉红,今天的压轴是他的贵妃醉酒。
常二爷和刘五爷都在下面,所以温庭玉卖了力的唱,换了满场的疯狂叫好。温庭玉想,为什么自个儿以前唱戏的时候没注意过,其实这北京城里也并非都是虎狼,真心喜欢他唱的人还是不少。看看下面那些人的高兴劲儿,他也欣慰。
只不过这北京城里只有一个他能靠著的人罢了。温庭玉想起李顺,心下笑著,勾脸的手也停了下来,只想著李顺这两天的样子。
他正想著,忽听的四儿过来说:「爷,张芝栋说那出牡丹亭要改,回头他们给你送新本子过来。」
温庭王收了心思,转头对四儿说:「怎么又要改,上次给我的那本我都抄的差不多了。」
四儿回话说:「他说这次他们管抄,改好了就给您送来,估摸著明后儿就得。」
温庭玉点点头:「他们肯抄就好,你去把我桌子上抄好的那些烧了吧,省的回头再乱了。记得单烧红框的,你不识字,别烧错了。对了,今儿晚上我请常二爷和刘五爷吃饭,你先回去收拾收拾,再去丰泽园叫桌菜。」然后转头继续勾脸。
四儿应了一声,退了下去,一溜小跑的跑回家,先烧了桌子上的红框纸,又跑去叫菜。心下有些奇怪为什么李顺不在家待著,但他也没细想,只估摸著李顺可能出去干什么了。
一直到送走常二爷和刘五爷,李顺也没回来,温庭玉开始坐立不安。他想去找,又发现自己除了双簧黄和那几个徒弟以外,不认识任何一个跟李顺有关系的人。可现在要去双簧黄那,又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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