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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后的旨意宛在耳边,看着他初登大宝踌躇满志,看着他大权独揽意气风发,再到如今的诸事烦难沉默消瘦,恍惚之间,竟然已经八年了。
“娘娘,再有一个月就是您的整寿,您瞧,是叫内务府办合适,还是礼部办来得更庄重?”
“不如从简了吧,”大概真的是老了,只一会儿走神的功夫,就想到那么老远的事情去。那拉氏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把思绪从过往种种上拉回来,看向还坐在一边品茶的自家兄弟:“淳亲王刚过世,皇上这几日都颇不受用,再者十三叔还病着未好”
五格不听这话还好,一听了这一句,却立刻瞪上了眼,嘟哝道:“打从咱们主子登基,那一位几时结结实实痊愈过了?不过病几日养几日,再好几日折腾几日罢了”
那拉氏皱了眉,她虽知道这个娘家兄弟一贯是个不堪大用的,也从没想过要依着他来帮衬自己,却没料到他说话竟这么没分寸,忙打断了他,又把宫女太监都打发了出去:“阿哥岂能说这样话,十三叔”
“娘娘,您把人家当小叔子,人家可未必想得到您这个嫂子,”五格不知在哪里受了气,这会儿见没了外人,更是不再遮拦,恼恨道:“只说为您寿辰的事儿,今儿个内务府推礼部,明儿个礼部推内务府的,竟没个人肯实心地上一道折子!您道庄王爷那儿怎么说人说了,怡王爷一告假,他的内务府恨不得每天再多十二个时辰才忙得过来,这事儿他拿不了主意,叫我自个儿跟皇上奏去。”
那拉氏一听这怨气十足的话,便知他是有满腹牢骚要诉的,笑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可不正是忙么,节前节后的,漫说内务府,就是连着六部里恐怕也是事儿极多的,你何苦还去生这个事儿。”
“忙个屁,我的好主子,您还真是个实心菩萨啊,”五格一撇嘴,见那拉氏不悦,便一边往嘴上拍了一下,一边接口:“您可别嫌我粗,我这也是叫他们那群仗势欺人的给气的!如今六部公卿,连着底下那些堂官司官都在忙个什么东西,您还不知道么?不坐堂,不当值都不打紧,只要‘诚心’给咱们皇上的爱弟祈福求寿,就是公文堆了几天没看,皇上瞧着也‘感怀’,指不定还有赏呢!”
“竟病得这样重了么”那拉氏原还有些不以为意,听了这话却有些怔忪,喃喃道:“怪道到了这种节气皇上都不肯往园子里头去”
“可不是么,要不是皇上见天儿地领着头在宫里设蘸搭台,底下也不能那么折腾啊”五格哼了一声:“我瞧着,要是那一位张口,咱们万岁爷这会儿恐怕没有一句不应的。要是他一怕是满城里都得叫皇上翻个个儿。”
那拉氏还兀自沉默着,五格却是越说越来劲,喝了一口茶,咬牙道:“那一位家里大大小小多少个贝勒贝子,那还算是正经皇子皇孙,咱都不去说了,可他家里女婿媳妇儿,哪一家不是显贵?皇上还拼了命地要加恩只为行走方便,连个给人瞧病的太医都能兼了户部侍郎,要说‘异宠’,咱们大清朝开国百年,还有比他怡王爷更甚的么?何苦还要处处压咱们一头”
“这话就想得差了,”那拉氏听他抱怨完,就知道他还是为着处处碰壁的事儿心里不痛快,虽也有些替他不平,但为着自己娘家好,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十三叔是什么身份?可说是咱们大清国自皇上以下的第一人,再说得明白些,他在皇上跟前一个眼神,只怕也比我千百句话管用。你若要不知好歹赶着这时候去触皇上的霉头,我是救你不来的。”
五格向来并不受雍正重用,虽心里十分不快,也只敢在她这里喋喋抱怨,要他当真去雍正面前分说,那是借他一千个胆子也不敢的,听了那拉氏一通话,自然不敢再造次。
那拉氏知道他的性子,说这话也就是给他提个醒,叫他不要再肆意胡言。见奏了效,便摆了摆头:“好了,此事莫再提了,等过几日过了节(端午),若是得空,我请皇上的旨意,让咱们一家子小聚一下也就是做寿了。”
送走娘家兄弟,又迎来李氏、钮钴禄氏和耿氏几个,这几个不比五格,都是极知情知趣的,见她提不起兴致,只略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告辞去了。那拉氏独自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儿竟是十五,按例,雍正是要到她这儿来歇的。眼看天色渐暗,便叫了几个宫女太监布置,安排下一桌雍正惯爱的素菜,又鬼使神差地叫了贴身的嬷嬷帮着上了个极淡的妆,这才安心坐下来。
“主子这会儿的样子,瞧来可真不像小五十的人,竟跟当年在潜邸时候一般,”身边的玉秀嬷嬷是伺候了她多年的老人,见她眼神时不时往外飘,便心知肚明地笑道:“眼瞅着这么些年过去,皇上还是待主子的情分最厚”
“尽浑说吧,”那拉氏侧着身往身后的靠枕上倚了点,也笑了起来:“几十年了,哪儿还说什么情分不情分呢,皇上是念旧的人,后宫里这么些人,在主位的还都是潜邸时候的旧人说起来,那时候在后院儿里,地方不比现在大,过得反倒比现在自在。皇上高兴的时候也多”
“奴婢还记得,那会儿怡王爷总往咱们雍王府跑,夏天钓鱼,冬天赏雪的,阖府里要是有谁犯了错被爷惩罚,就都盼着十三爷来救命。还有几个小阿哥也是”
见主子忆起过去的事,玉秀便也凑趣说了几句,那拉氏微怔,却也是点头。从什么时候起呢?似乎是从自己刚嫁给雍正,生活里就添了这么一个“十三叔”,聪明灵透,傲性执拗。偏偏,她丈夫看重得紧。就算心气再不好,到这个弟弟面前,也总能带出三分笑意。
随着丈夫分府,这位小叔更是成了雍邸的常客,正像玉秀说的,府里的奴才犯了错,她这个当家主母说不上话,他却是四两拨千斤,在雍正面前说个笑话凑个趣,就能把事儿带过去。
再往后,便是任谁都知道,四爷和十三爷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直等到允祥被圈禁,雍正绝少再在府中提起这个弟弟,她心里,甚至是有那么一点难以察觉的欢喜的。然而雍正却一日日沉默下去。她看着,也急也疼,心里总惦记着,总想替他分劳一些,却也隐隐知道,她的丈夫要的不是这个。
几十年看着同一个人,就算再怎么笨拙,也能摸到一点他的性子。旁人都觉得雍正喜怒无常,赏罚无度,她却能辨得出,雍正待允祥,是极尽了好的。总想把他应得的,他从前失掉的都给了他,怕他受气,怕他不顺心,怕他有一天会离开。
她的丈夫,骨子里是一个极重情,极不安的人。期望着母子情深、君臣相得、兄弟和睦,却也极难放得下戒心。若是还有谁能叫他赌下所有的情感去对待,恐怕,就只有那个和他一路淌水摸黑,走过四十载的人了。这情分,她不想比,也比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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