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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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澜坐了些许时候便起身要走,我坐在榻上看着他,身形似乎比先前清瘦了些。
听说他日夜研读兵书,天天召老臣到御前问话,险些把人家的一把老骨头都折腾散了。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临时的兵凑不出来,总不能叫几个老将军梗着脖子上战场。他着急,却实在没有解法。
我按了按琴弦,听音可知它保养得极好。我抚着琴,对着沈澜离去的背影盯了许久,方浅道一声:“恭送皇叔。”
他步伐一顿,似是在回味我方才的话,随后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日清晨,我身着九章衮衣,在风云台上接过沈澜的诏书和珍圭。
他只封我为定南御使,仿佛我当真只是去安抚蠢蠢欲动的万明,事了拂衣,还能安然无恙地返还渊京。
怎么可能呢?
坐进鸾车后,我神使鬼差地又掀开珠帘望了一眼城墙上。
丹旃猎猎声中,沈澜和他的皇后张氏、太后,以及一众朝臣,都随着车舆的远去彻底消失在我的视野里。青黛半斜,将又是一场细雨霏霏落下。
经此一别,或许只能再盼魂归故里。我不知道从前被送去和亲的姑母们是怎样潸然泪下,又经过了怎样的痛心断肠。然而我心中既不伤怀,也不悲愤,反倒是静得如一汪死水。
如风吹絮的一生,落在哪里、葬于何处都是一样的。
“阿鹤,你还好么?”我放下珠帘的前一刻,一道身影落在窗边,遮住了耀日。
温辰骑在马上,从小窗里塞给我一包糕点,“这是锦春记的枣泥小桃酥,我给你带着了,你尝尝。”
他是礼部尚书温从云的嫡长子,年前刚被沈澜拔擢为礼部主客郎中,主异国时闻修撰,正是前程大好的时候。
因温从云与我父亲是多年挚友,从前在王府时,他也常常带着京中各式时新的玩意儿来看我。家中兄长一个嫌他不会舞刀弄枪,一个自视甚高不愿与之为伍,温辰也不恼,每次只与我说话。
锦春记的糕点甜腻,我幼时喝惯了苦药,格外偏爱甜食,他便隔三差五地给我买。后来被王妃知晓了,又是狠狠责罚我一顿,把我的月钱都抵给了他。
后来入宫数载无往来,不曾想多年以后,再见到他竟是在这样的场合。
“阿鹤,莫要担心,有我陪着你呢。”温辰的手探进窗,抚了抚我的脸颊。
他掌心带温,拇指从我眼下揩过,一如过去无数次抚慰走不动路而扑倒在地的、幼小的我。我忽而鼻子一酸,连忙脱了他的手,低下头去。
“长砚,你为何要自请陪我去万明?温伯父怎会同意你放弃这样好的前程?”我手里抱着那包糕点,目光只敢定定地落在描着花样的碎金红笺上。
他因长我几岁,已行冠礼,取字长砚。我现长大了,不好意思再喊他温家哥哥,索性喊了他的字。
温辰握着缰绳,两目里攒着无比的温煦,“我本就是钻研万明杂事才被皇上选入礼部,那日我一听你要去万明,就自请陪同,父亲也是支持我的。家中有弟弟照顾着,不必过于担忧。反倒是你,阿鹤,你独自在异乡,我实在不放心。”
我本就视他如兄长,听他这一番话,心中很是感激,不慎将目一抬,那般意气风的少年面庞便落入我眼中。
真好啊,若是没有当初那番事,也许我如今也能骑在马上四处游历呢。
可我终究不能如他一般了。
我低低应道:“谢谢。”
他冲我浅浅一笑,放下了窗帘,到前头探路去了。
我兀自颓了半刻,终于凝了心神,随手拆开那包糕点。
临走时,我把容安带上了,就怕到了万明没人能同我说话。至于桑鸠,是太后强塞进出行队伍里的。
我把两块小桃酥摞在一块儿,圆的叫容安,豁了道口的叫桑鸠。俄而又往上摆了一块并不规整的,充作了那名唤宴月的乐伎。我打听到他原是万明人,因笛技出众,幼时随那万明质子来到渊国。凭他当时救我之事,我理应报答,将他带回故土。同时,若他能为我所用,此行必能顺利许多。
至于旁人,我倒是没注意过,指尖拈着一块缺了半块状似月亮的桃酥看了半天,终究是塞进齿间一口吃下。
旁人我都不曾见过,更别提用了。
我看着余下的小桃酥,很是不舍地又拈起一块塞进口中,随后就将纸包整整齐齐地重新捆好。
锦春记的糕点是京中最好的,只是以后再也吃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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