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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老師到鬼子那邊做什麼?」
「當然也是辦要緊事。」
「和他們有什麼要緊的?」
張靖蘇沒有回答,他身份特殊,任務機密,這個問題並不想剖開講給甘小栗聽。他從廚房端了一碗湯出來,藉機說到:「你快喝了吧。」
甘小栗捂住鼻子:「這是什麼?」
「紅糖胡椒薑湯,怎麼?你不喝?」
「這——這不是江姵芝那種小姐,肚子痛才喝的嗎?」
張靖蘇望著面前這黑紅的一碗,苦笑了出來:「我竟還沒有你懂得多,我只想著都發汗驅寒。煮都煮了,你還是喝了吧。」說著把碗推到甘小栗面前。
辛辣過後的氤氳香氣卻勾起甘小栗思鄉之情,好不容易平復的心又痛了起來。這股味道讓他想起阿媽也曾在他發燒臥床的時候煮一碗薑湯餵到他嘴邊,嗅覺像一根線索,串起阿媽衣著和表情,還有阿媽婉轉的低語。
「怎麼又哭了?」
甘小栗沒有回答,只覺得有人乘虛而入,默默地環住了他。
這場雨仿佛把天下破了一個窟窿。
馳名鄉里的高記雜貨鋪今日不見了夥計,老闆高元保坐在門口望著大雨唉聲嘆氣,甘小栗最近真是越來越邪門了,仗著自己對他頗有幾分垂愛,才晌午就找不著人,聽說還堂而皇之把店裡出售的酒給喝了一瓶,嘖嘖嘖,下次務必好好收拾他,讓他明白到底誰才是僱主。
正這麼想著,高老闆見簡行嚴打鋪子前走過,他的後頭還跟了一個人,舉著傘,拼了命要追上他的步伐,可越是要追上,簡行嚴越是甩著沒受傷的右手將長腿邁得飛快,仿佛一步跨出一里地,騰騰騰幾下就走出傘的遮雨範圍。
高老闆饒有興地看了半天,甚至還注意到簡行嚴的大背頭一點也沒被雨水沖壞。他哪裡知道簡行嚴心中的煩惱宛如秋天的蒿草,一茬高過一茬。這兩日簡行嚴被父親禁足在家,手指頭在心裡摳穿十面磚牆,削尖屁股一般的坐不住,偏偏王富貴盯他盯得勝過蒼蠅盯著屎,一有風吹草動就跟簡旌打小報告,直到簡旌那頭都聽煩了,回了個話給王富貴,叫電報省著點發。王富貴終於失了寵,簡行嚴自然不放過機會,找了幾個聽話的跟班,落井下石地給王富貴套上麻袋狠揍了一頓。
接著簡行嚴就冒著大雨跑出來,第一件事是找甘小栗,可他卻遠遠看見甘小栗和張靖蘇親密無間地打著同一把傘,往張靖蘇家的方向走去了。他哪知道各中因有,直接一碗醋打翻在心頭,少爺脾氣發起來十頭牛都拽不住。
「少爺這是要去哪裡?」後面的跟班問。
簡行嚴頭一甩,狠狠回答:「找幾個朋友,喝酒去!」
這話飄進了高元保豎得高高的耳朵,他在心裡悲嘆到:檳榔嶼風氣何以墮落至此,墮落至此啊!他不知道的是,更有墮落者,譬如他樓上的侄女高燕晴,在窗前望見雨中簡行嚴的英資,一顆少女懷春之心往泥潭裡又下滑了些許。
第46章論人的多面性(一)
既然簡少爺說找朋友喝酒去,以他揮金如土的氣度自然是一呼百應,一眾紈絝弟子意欲跟隨。簡行嚴叫上的兩個人,仍是他去英國前的狐朋狗友,正月初八曾一起去看過迎神賽會,這兩個人一個姓張,外號「眠花」,是檳榔嶼頭號喇叭張太太的兒子,另一個姓李,外號「宿柳」,從外號上看就知道是什麼樣的人物了。這張李二人被簡行嚴翻了牌子,鍋貼似的貼上來,想起上一次他們一起出遊,他倆只顧著扎進戲班子的後台結交美女,鬧得簡行嚴因為打架被憲警抓去,這倆心中過意不去,說什麼今天都要帶簡少爺玩得開心、玩得盡興。
三個人撇下跟班,冒著大雨,租了一輛汽車趕到一家中國人開的酒吧。
一九三二年倫敦禁娼,殖民地效仿之,令妓戶統統關門,可山不轉水轉,不少妓寨不多久就另謀出路,有的改成按摩店,有的改成導遊社,乾的還是老本行。也有不少改成洋酒吧,門口立著燈箱,裡頭吧女們化著洋妝,裙擺飄飄。
張眠花和李宿柳帶簡行嚴去的是最近興的一家酒吧,門前請人畫了張巨幅的畫報,上面的美女據說是這酒吧里最漂亮的吧女。簡行嚴看了看,也就那麼回事吧,他在英國的時候可沒少去酒吧,洋妞吧女見過不少,比這個漂亮的、性感的比比皆是,不過洋妞吧女見他是個黃種人,最多看在錢的面子上送他一兩個索然無味的飛吻。
簡行嚴對張眠花說:「先說好,我只想喝酒,別的都不搞。」
張眠花同志面露難色:「那多沒勁啊……」
李宿柳同志立刻幫腔:「是啊,行嚴,我們連驚喜都給你準備好了。」
說著他們走到酒吧門口,左張右李推開門,向簡行嚴展示他們準備的「驚喜」——
「唷,簡少爺,手好些了嗎?」穿過酒吧玄關,一個中年男子正背靠吧檯,臉沖外坐著,他一身黑衣,矮矮胖胖,生著一雙細眼睛、一隻塌鼻子,一張臉橫著寬、縱里短,一副慈眉善目的佛像表情,然而臉上坑坑窪窪的傷痕揭了他的老底,這分明是個刀光血影中起家的狠角色。
簡行嚴不認識,他的兩位朋友倒是上去打了招呼喊「堅叔」。
原來這人是「喪門堅」,死掉的家俊就是他的手下。簡行嚴自知彼此還有舊帳沒清,看他算是個長輩,也就跟著叫了一聲「堅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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