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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小栗害怕地想,如果我死了,小桃會落得怎樣的下場?這樣年紀的女孩子,生在這樣的時代,又是在窮人家,如果沒有父母兄弟照應……眼前出現小桃的樣子,齊眉劉海兒,細細的眼睛笑起來藏著星星,一顆尖下巴頜兒,幾乎一擰就斷的手腕,多麼的令人心痛。甘小栗這張和妹妹有幾分相似的臉皺了起來,撲簌簌地掉了幾滴淚。
病房裡大概放了十四到十六張床位,尚有一部分空位。甘小栗急促地呼吸著,微微支起上半身,想看看病房都有些什麼人。但他只看得見包在被子中一具具顫抖中的軀體,他們不停發出「吱呀」或者「沙沙」的聲音。
於是甘小栗又重躺了下去,望著空洞的天花板發了會兒呆。
到了晚上,有病人家屬來送飯。甘小栗從早上到現在滴米未沾,看見別人吃飯,有感於自己無人問津,於是厚著臉皮伸手討了一口飯菜,卻口乾舌燥的咽不下去。見床頭木桌上有個白鐵口杯看上去有水的樣子,便顫巍巍端起來喝了一口,一不小心把手裡的食物掉了下去,沿著被子滾到地板上。他不捨得,便放下杯子去撿,整個人倒從病床上翻了下去。
「怎麼回事?」被驚動的護士趕來問到。
「沒,沒什麼大事。」甘小栗趴在地上喘氣,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力氣起來,內臟好似有團火在灼燒。
護士把他扶回床上,問到:「都跟你說了,不要亂動。」
「護,護士,我這是什麼病?」
隔著大口罩都能感受到來自護士重重的一聲嘆息,她小聲說:「聽說不是瘧疾就是鼠疫,院長已經去開明街了,回來就能確定。」
鼠疫?這個詞不太懂,但是甘小栗又想起在院子裡看過的老鼠,心中打了個冷戰。
等到護士所說的院長從疫區回來,給病房裡帶來了五個病患,床位頓時變得緊張,醫院又在床與床之間架起一張臨時的小床。來的五個病患里,有三個是甘小栗的熟人。
「師父……大師兄……二……二……」
大師兄悲涼的應了一聲,二師兄卻無法說話,他脖子兩邊腫得又黑又紫,四肢癱軟無力。
至於他們的師父,一臉平靜的看著天花板,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但是幾個小時候之後,胡老闆開始喘得像只打鳴的公雞。
晚上護士過來給所有人打了一針,大家的病情沒有任何好轉。
甘小栗時冷時熱,脖子、腋下和腹股溝一陣一陣的劇痛。他翻身滾下床,趴在地上,企圖用冰涼的地板給自己緩解疼痛,可這招並不管用,疼痛的巨浪還是一浪高過一浪。
後半夜,病房裡有人說起了胡話,有人不斷嘔吐,整個病房臭氣熏天沒有人來處理。甘小栗感覺身上的疼痛稍微減輕了一點,起身端著白鐵口杯——杯子裡還有一小口水——來到胡老闆床前。胡老闆仍是一隻打鳴的公雞,只是啼鳴已經變得沙啞。甘小栗費力托著師父的頭,想餵水給他。
「不……不用……」沒想到胡老闆睜開了一隻眼,看清來者,動了動嘴唇,「……給……密斯特詹……」
甘小栗見他師父有話要交代,趕緊把耳朵湊過去,師父的嘴動了幾下,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幾聲機械的嘶鳴之後,一口血沫嘔了出來。甘小栗顧不得許多,拉著師父的手想讓他平靜。這時胡老闆脖子後仰、雙目圓睜,用全部的力氣把手從甘小栗手裡掙開,用右手指著左手的袖子。
這是胡老闆一生最後的舉動。他死了,和他老婆的死相距不過二十四小時。
甘小栗在胡老闆左邊袖子的暗袋裡,找到一個硬挺的牛皮紙信封,封口處蓋了一個鮮紅色的蠟封戳。
莫非是讓我把信給密斯特詹?密斯特詹不是第一次來我們店裡的客人嗎?
他把信封揣在身上,爬回自己的病床,揉著自己乾澀的眼睛,半宿沒睡。
天亮以後來了一群人,人人身穿白衣,腳上穿著黑膠鞋踩得地面發出酷似老鼠的叫聲。這群人沒有處理病房裡的嘔吐物,也沒管夜裡死去的病人,而是將活著的病人召集起來,不管他們是坐是站,哪怕是睡在地上。
「根據大家的情況,現在送大家去不同的病院,分開治療,尤其病情比較嚴重的,我們也需要用到一些厲害的藥物和治療方法。」其中一個穿黑膠鞋的人解釋說。
病人們沒有辦法,他們不相信自己能治好,但也害怕死亡,一部分人搖搖晃晃岔開著雙腿,避免觸碰到腹股溝的膿腫,勉強走了出去。另一部分人動彈不得或者神志不清,只能聽憑別人把自己抬出去。
大師兄屬於前一部分人,二師兄則是被抬走的那部分人。甘小栗回頭看了看胡老闆的屍體,摸了摸身上那封信,強打精神跟著大師兄他們朝外走。
一個「裹白布的」攔住他。「昨天上午住進來的嗎?」
「是……」
「過來醫生給你檢查一下。」
甘小栗被單獨帶到一個診斷室,又一個「黑膠鞋」過來給他檢查,查看了他的腋下和腰腹,還讓他脫了褲子露出腹股溝。除了淋巴結腫大之外,甘小栗的腹部兩側都出現了黑色的斑塊。
這人沖旁邊搖搖頭,甘小栗就被帶走了,他還不知道自己要去的是什麼地方。
自從昨夜開明街被封鎖之後,這兒經歷了前所未有的蕭條,商店關門,小學停課,歌舞昇平的大戲院也緊閉大門,門口貼著「奉諭預防疫症,暫行停演」的告示。而封鎖區的外圍,先是被木樁繩索圍繞,後來更是修築隔離牆,日夜有警察值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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