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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种誓死不休的执意,令梦迢有些胆寒却步,又忍不住心向往之。大约因为她不是这样的人,她的周遭没有这样的人,大家都是时时检算得失,细数盈亏。
但这只是她的揣测,董墨与孟玉有一点倒像,擅于藏心。她也有些拿不准,低着脸笑了下,“你这个人,瞧着心冷意冷,却像是有副热心肠?”
“倒是头一回有人这样品评我。”董墨听了个玩笑似的,不屑地笑着。目光不以为意地在她身上滚了两圈,“你似乎很喜欢琢磨我。”
走着走着,两副肩臂轻摇轻擦着,隔得最近的一霎,他斜乜的眼仿佛要望进梦迢眼底。梦迢不由得朝边上让了分寸,斜飞着眼,“怎么,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怕人琢磨?”
董墨的心蓦地打个抖,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事。他没料到她会这样答,她总在该退时进,该进时避,脚步把人的心也踩乱了。
他没说话,收敛目光,眺望远山上红红的日轮,天边也是乱糟糟的一团烈火。
秋日一沉,黄昏冷透。梦迢归家时并未听见东园里有动静,今日像是无客。走到房里来,独孟玉在外间榻上倒着看书,绮窗上透着昏昧的一片天光,照不明四下的暗角,独落在孟玉翘搭着的腿上。
“怎的不叫人掌灯?”梦迢将那些带回来的料子搁在案上,走到榻前。
孟玉一个猛子翻身起来,见她没换衣裳,湘色的衫鹅黄的裙,都是素面粗绵料子,只得对襟襟口上浅绿的葡萄连枝纹勾勒着。乌髻没有一切烦脞珠饰,只用两点珍珠嵌在鬓头,连珥珰也不戴,素净恰如当年初见。
雾迷楼台,孟玉从眼醉到心,静静望着她笑。梦迢推了推他,“丫头们呢?怎的房里一个伺候的人没有?”
他还是笑,腕子垂在膝上。梦迢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倏地给他望得脸红心跳,又狠搡了他一把,“只顾笑做什么?问你话呢!”
“不知道,大约园子里逛去了。”孟玉乐呵呵地搁下书,凑近了照看她的脸,“你今天真是美。”
他的呼吸吹进梦迢腔子里,搅动得她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却跳得并不那么欢欣。仿佛跳迟了,该在清雨园就跳起来的,当时没反应,此刻只剩些落寞的余韵。
她忙起身掌灯,点得屋子通明,又擎着一盏走回来。灯悬耳畔,方才那一片升起的红云已消散。
孟玉瞧见案上的料子,阖拢了书搁在炕桌上。颔间,牵动嘴角笑了下,“董墨又叫你做活计?咱们家这些针线上的人,都成了给他预备的了。”
梦迢当他玩笑,也玩笑道:“连你的太太也是给他预备的。”
玩笑也不全是玩笑,她斜勾着眼儿,目光里带着刺。两个人总少不得这样略含讥锋的时刻,梦迢暗暗想来,又后悔,忙敛眉低眼,朝案上望去,“不做活计,拿什么借口跟他你来我往的?这个人不贪色。要遇上那贪色的,倒犯不着这样麻烦了,我还乐得省事。”
孟玉仍旧觉得心里闷,扭头推开窗,风陡地打来一个浪,炕桌上的烛火熄灭了。梦迢直嗔他,“瞧你,也不拿个灯罩子先笼上。”
他转身在榻边银釭上现摘了一个,复点烛火扣上。那灯罩上绘着一幅山水,他歪着脑袋看,“眼瞧着就要入冬了,什么时候才有个了结?”
“你去问他好了。”梦迢将两条胳膊搭在炕桌上,下巴搁在上头,俏皮地向上剔着眼,“你去问问他,到底何时能对我动心,叫我心里也好有个准数。”
孟玉吭哧吭哧笑开,睨她一眼,“他要是一辈子不着你的道,咱们夫妻俩还得一辈子围着他打转?真不知是谁给谁下套,仿佛咱们给他套进去了似的……”
梦迢叹息一声,眨眼想起正事,端正起来,“今天到他府上去,听见秦循秦大人也去了。你不是常说秦循那老不死的一心盼着安稳脱身,早不大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怎的想着去见董墨?”
“你没探听探听?”
“我想打听来着,可董墨为人你也知道,问得深了,我怕又引得他疑心嚜。”
孟玉沉思一会,咬硬了一下腮角,“大约是为眼下税收之事,我听见今年监办税收的仍旧是贾大人,暂且不怕。就是他此时要查,秦循也是头一个拦他。山东真出了什么脏事,他秦循还能安安稳稳告老还乡?”
“那矿上的盐还出么?是不是要先避些风头?”
“依我想,巴不得避一世风头。可姓秦的这一二年一走,山东布政司官员必有变动。这是个大好时机,我不趁此刻多弄些银子,把京里的人打点了,不知几辈子才能从地方上提调到这直隶衙门。”
权力对男人有莫大的吸引力,尤其是曾遭人踩在脚下的男人。梦迢只图钱,但两者是相辅相成的。譬如眼下,得出盐卖了银子,才能疏通京里那些人。那可皆是些饿虎饥鹰,三瓜两子填不饱。
梦迢轻攒眉心,替他起愁来。孟玉瞧见,笑着宽慰,“不要紧,不怕他,秦循就够他缠的,再说还有盐运司的章弥呢。”
梦迢咬着嘴皮子点头,落后又想起案上料子,“我听见董墨讲,柳朝如应了咱们家的亲事,要托他做个保山,到咱们家来说合。那些料子,就是给柳朝如预备的礼。”
“咱们家的人做,咱们家的人收,真是有意思。”孟玉抻个懒腰,一边肩臂歪在窗台上,篾笑道:“把梅卿打嫁了也好,我看她心思早不在咱们家的事情上头,一心要改过自,清白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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