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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的心思正在别的地方,无意风花雪月。
自七月里他撰拟过一次册宝文被次辅夸了一次后,李陈辅便常常命他润写文字,有些奏疏也让他执,这对一个小小的修撰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器重。
沈梒事无巨细,每次差事都完成得极好,纵是李陈辅也很难挑的处错来。
只是……
沈梒眼中的明亮逐渐沉了下去。笼在天幕上的这层积雨云似乎也飘到了他的瞳孔中,让那双清秀的含情目,只余下一片漆黑的沉郁。
身后传来了“吧嗒”的门帘挑起声。
沈梒忙回过身来,果见是李陈辅从房内走了出来。他里面还穿着二品绯袍,外面已披上了蓑衣,面色板正端谨,步履匆匆。李陈辅本人亦是出身寒门,将清廉刚正的一套做得很彻底,若是脱掉这身官服,很可能会被人误认为是一位乡野的教书先生。
见沈梒侯在外面,他简单地一颔让沈梒跟上。此时有人递上了油纸伞,沈梒本欲替李陈辅打伞,却被他拿走了自己撑在头顶。
门口的轿子已经等着了。但是李陈辅却并没有上去,他站在礼部门前的雨幕里,借着雨声遮掩与自己的学生交谈。
“我已按下了你三篇奏疏。”李陈辅的脸在阴沉的天色里看不出喜怒,但正因如此却愈让人胆怯,“为何还要往上递?”
沈梒垂下眼睫,低声答道:“学生有幸登科,更受老师指点,愿为国家——”
“少说这些虚言了。”李陈辅看着他,“你最的一篇《论时政疏》我已经看了,口诛伐,痛陈吏治腐败和边防废疏,说得很漂亮么。但你知道为何不能往上递?”
沈梒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李陈辅皱眉,看着这个学生秀美柔丽的前额和看似恭谨的眉眼,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头一次对他涌上了一股失望。当下不愿再多说,拂袖冷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正转身欲走,沈梒却忽地踏上一步,借着瓢泼而下的轰隆雨声,快而急地低声道:“老师,如今朝政萎靡、吏治不振,实乃奸臣当道、腐坏朝纲之故。学生出身草芥,别无他长唯有一可用,今愿供老师驱使,剔瘤刮脓,以正清明——”
“荒唐!”
李陈辅迅回头,厉声呵斥。他转身时伞缘带起的雨水飞溅到了沈梒的脸上,沈梒却并未抬手去拭,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李陈辅狠狠点着沈梒,气得手指颤抖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幼稚!鲁莽!你以为一篇奏疏便能让你成为一把挖骨的刀,然后功成名就?那我便告诉你,你这奏疏甚至根本呈不到御前便会在内被扣下!然后呢?你所陈之事不会有任何改变,但你本人却已成了众矢之的!明天便会被流放出京!你苦读十年考取功名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一时的痛快么?”
雷声轰然而下,劈在迟夏的大地上,更劈在沈梒的心头。
“你若还想真的做点实事,便藏起锋芒,好好想想此时应做什么,能做什么。”李陈辅斥道,“你是秦梦如带出来的学生,不至于连这点简单的利害都想不清楚吧?”
淅沥的水珠滚下沈梒的侧脸,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他什么都没有辩驳,只是低声应了句“是”。
李陈辅平息了下翻涌的怒气,皱眉盯着他,忽然问道:“最近谢让之总邀你吃酒?”
沈梒一愣,下意识地答道:“是,但仅有两次,且皆是众翰林院的学生们一起聚会……”
“有时候办事,不能一味莽撞,也要学会借势。谢让之出身显贵,你与他往来,不是坏事。”李陈辅顿了顿,复又严厉道,“但他乃世家子,行事张扬,大开大合,那是他的‘道’。你却出身寒门,你有你的‘道’。不可因与他接触,便将他的作风都学了去。”
沈梒有些纳闷。他与谢琻在大部分眼中,应该连友人都算不上,甚至还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却不知李陈辅是从哪儿看出来,他的作风是跟谢琻学得。
但他此时不愿再急怒自己的老师,便垂头,又应了声“是”。
李陈辅见他态度又恢复了恭谨,终于满意了些,最终道:“你虽自小有才名,但需知为官不是做文章,其中的道理要艰深复杂得多……回去吧,好好想想。”
沈梒望着李陈辅的轿子消失在了雨幕中,叹了口气,苦笑了起来。
今天被斥责,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其实他在奏疏第一次被扣下时,便已察觉了李陈辅的态度。
但只是——
他略有些自嘲地想,他的开蒙老师秦阆曾说他“人若蒲苇,其质最柔,其性最韧”。其实便是说他人看起来和气,但骨子里的脾气却是又倔又硬,不碰南墙不回头。
果然一意孤行的后果,便是碰了壁啊。
雨下的愈大了。沈梒俸禄微薄,自然负担不起轿子或骏马,平日里只买了只驴子以供出行之便。此时在雨中,他的驴子走得愈慢了,所幸他也不急,便坐在驴背上一手撑伞,一手持缰,信步于雨幕中悠哉走着。
路上的行人愈少了,这天穹之下仿佛除了震耳的雷与雨,再无第三种声音。沈梒驱驴走着,心思还挂在今天李陈辅所说的这一席话上。待到他听见自街尽头奔驰而来的蹄声时,那两匹马已经转瞬到了他的身后。
“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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