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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显而易见地愣了下,如果他俩是在视频通话,沈愔就会看到,她细长入鬓的眉头皱出一道褶子,眼神像是一条迎着光线的刀锋,折射出冰冷而又变幻莫测的光。
“我还以为沈警官的字典里没有收录‘救命之恩’四个字,”她懒洋洋地说,听上去十分放松,尾音刻意拖长,音调压得略低,再被质量不太好的通话信号打上一层滤镜,居然有几分“缱绻多情”的意味,“那么,你打算怎么报恩?”
此时,同一楼层的人已经撤得差不多,走廊上安静下来,沈愔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鼓噪清晰,简直像是要破胸而出似的。
这是肯定的,离爆炸只剩一分钟整,再怎么冷静自若的人,真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也不可能毫无动容。
然而沈愔说话的语气和他握着电话的手一样沉稳有力:“我知道你费尽心机布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将吴兴华暴露在警方的目光中。”
相隔两公里的游艇上,女人的视线微乎其微地一冷。
吴兴华是“兴华制药公司”的董事长,即便是在东南经济腹地的西山市,这类“五百强企业家”也够得上熊猫级别,一身西装革履杆条直,镁光灯随便一“咔嚓”,就是一张绝佳的封面照。
不过眼下,这位企业家先生被一副锃光瓦亮的手铐锁住手腕,摇身一变,就从“意气风的封面人物”变成了“待罪候查的阶下囚”。
他被两个刑警一左一右挟持住,挣脱不得,只能抻直脖子嚷嚷:“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兴华制药的董事长,是受过政府奖励的!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要请律师……我、我要投诉你们!”
“兴华制药的董事长?”刚从二十三层撤下来的薛副队用手铐拍了拍他的脸,“吴总……吴院长,别着急,等进了市局,有你请律师的时候。”
“吴院长”三个字里像是藏着某个不知名的魔咒,吴兴华忽然一僵,脸色微微白。
“警方已经控制住吴兴华,他在担任海坊福利院院长期间做过什么,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沈愔加快了语,“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替你的老师报仇,但是夏桢已经死了,你却还活着,你的老师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你为了报仇,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听筒对面没人说话,只有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潮水似的拍打过来。
沈愔飞快地看了眼手表,离爆炸还有四十秒。他咬了咬牙根,将一身杀伐决断的钢筋铁骨强行扭成麻花,统共挤出半两“真挚诚恳”,半点不敢藏私,全塞进话音里:“三年了,我一直在找你……”
听筒里的女人微乎其微地抽了口气。
“我一直在想,那女孩到底是谁——那么小的女孩,还是个孩子,她为什么会和毒贩混在一起?是被胁迫的,还是另有苦衷?毒贩有没有伤害过她,有没有……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
沈愔停顿半秒,轻轻叹了口气:“可我做梦也没想到,再见到那孩子时,她会变成这副模样。”
听筒里的女人死死咬紧牙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崽子,剧烈喘息起来。
倒计时三十秒。
“吴兴华已经落网,他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你的仇已经报了,非要搭上自己吗?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你还年轻,真要为了一个人渣赔上后半生?”
倒计时二十秒。
沈愔拿捏着节奏,在她激烈起伏的心绪上加上最后一块砝码——他把话音压得极低,语气是刻意渲染过的和软,如果忽略那张玉石般坚冷淡漠的脸,几乎称得上温柔:“我好不容易看到当年的小姑娘长大了,还没来得及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对了,我当年教她的诗词,她还记得吗?”
那一刻,在听筒对面的女人耳中,沈愔短暂的从“刑警”的身份中脱离出来,那酷似的声音和语气刺破了经年的时光,和许久前的某个人重叠在一起。
不知不觉间,她的目光飘忽涣散开,像是沉浸在一个尘封多年的梦境里,每一下呼吸都格外克制,唯恐动静稍大就惊碎了梦境。
倒数最后十秒。
沈愔看了眼手表,相隔一墙,指针和鲜红的数字同时跳动着:九,八,七,六,五,四……
无数次出生入死的老刑警手指终于哆嗦起来,夺路狂奔的冷汗瞬间打透了里外衣裳。
然后,就见那要命的倒计时在跳过“三”后,僵硬地闪烁几下,终于在“二”上艰难地定格住。
那个瞬间,身经百战的拆弹专家屏住呼吸,额角的汗珠子颤颤巍巍,愣是不敢往下落。
直到十几秒后,那触目惊心的数字依然停顿在“二”上,半点没有违章越线的意思,老刑警一口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气才猛地吐出来:“警……咳咳,警报解除!”
沈愔抻直到近乎绷断的肩背微微一震,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
然后,他听到听筒对面传来一声轻柔的:“……再说两句吧。”
沈愔一愣:“什么?”
两公里外的游艇上,女人闭着眼,海风撩起她两鬓长,露出一张年轻姣好的面孔。她的年纪确乎很轻,最多不过二十出头,小巧圆润的下颔微微扬起,浓密的眼睫毛在海风中不住颤动:“再说两句吧……就算是骗我的也好。”
沈愔额角的汗迹还没完全消退,眼神难以察觉的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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