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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母临天下,当示至公,不可私于所亲。独不见吕氏之败乎!”
将武太后比作吕后,话说属实得有些难听了。
太后心里自然不快,脸上却笑得和善:“吕后将权力交给生者,才会败落。朕只是追思祖先,彰显孝道,有什么不妥么?”
裴炎坚持:“做大事要懂得防微杜渐,这种风气一旦长上来,以后贻害无穷!”
太后与顾命大臣的矛盾昭彰于朝堂,婉儿不免有些担忧。毕竟,此二人都曾有恩于她,母亲郑氏还特意嘱咐过,对待裴公的恩情,定要涌泉相报。本来双方还算是同盟,没想到李哲才废,盟友立刻成了仇人。
裴公啊裴公,古时汉昭烈帝联东吴抗曹魏,却不帮曹魏攻东吴,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何。而你呢,废了东吴,又不肯对曹魏俯称臣,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想着这些,她几乎能看见裴炎的命运,好像裴公已经上了断头台。婉儿如今有些不知所措,她思索着何为恩情,何为忘恩负义,却怎么也想不透。只是这些天,如果在政务殿正视太后的眼睛,回到居所就只能躲避母亲的目光。
所幸这段时间确实过于忙碌,她很少想起太平,到少了不少牵挂。那个人仿佛从生命中消失了。
哥哥们都说太平是最爱凑热闹的。儿时宫中有个什么宴会,什么歌舞,没请她也爱过来充数。作为太平观观主,明明入了道,高僧入宫讲经却都要过来听听。但如今,她已经不是她自己了,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特别是看见母亲改旗易帜,野心显露之后,她似乎害怕得很。太平开始讨厌进宫拜见母亲,若非重大节日非来不可,常常称病不出。那时候,只有驸马薛绍陪着她,她似乎也认命了。
就这样过一辈子,没什么不好的。
那年九月末的时候,几个失意的小官聚于扬州一家小酒馆。酒过三巡,聊起国家大事,不免说到太后与皇。谈起太后掌权野心勃勃,皇帝懦弱前途未卜。再谈自己,都是胸怀大志,满腹经纶不被赏识。抱怨朝廷不公,老天不公。酒桌上一来二去,不知是谁出了个大胆的主意:纠集大军打到洛阳,推翻武太后,拥立皇,享有天下。
扬州坐拥运河长江交汇处,富甲天下,距朝廷又远,驻军很少,简直是天时地利。这几个失意之人一拍即合,由英国公李勣[R3]的孙子李敬业领头,大才子骆宾王记室[R4],于扬州起义。他们大开监狱,武装囚犯,扯起“匡复庐陵王”的大旗,附近县城纷纷投降,很快几人就纠集了十几万大军。
武太后掌权以来,这是她所遇见最大的危机。世人都想,太后这次若能顷刻平叛,也就没人敢再质疑她了。独独武太后觉得,扬州叛乱还在次,最大的危机,就在身边。
裴炎。
武太后坐于朝堂之上,珠帘之后,只觉裴炎是那样碍眼。扬州叛乱如手脚生疮,裴炎却是心腹大患。
官员呈上那篇骆宾王《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R5]》时,手有些抖。这文章里写了什么,朝臣们心知肚明。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
从经事太宗、高宗两代,导致皇室□□开始,到迫害王皇后,杀姐屠兄,弑君鸩母,终于落到窥窃国之重器。这一骂,骂得酣畅淋漓,揭出太后最难以言说的短:父子聚麀。朝臣心惊胆战看着那珠帘,只怕太后一生气,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太后草草瞥了一眼,丢给身边的婉儿:“婉儿,你读吧。”
婉儿展开这卷纸,看过去,确是有些震惊的。她看了太后一眼,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太后微微对她点点头。
于是众臣面前,婉儿朗声读了起来。殿中众臣气也不敢出,木桩似的站在那里。只听得婉儿一气读到结尾,那掷地有声的一句:
“且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太后笑了,笑得太浅,只有帘后的婉儿看得真切。
“此文出自谁人之手?”太后问。
“回太后,这檄文是骆宾王所写。此人是个小人,在官位上贪污受贿[R6],被贬为临海丞还不消停。这写的……完全是含血喷人!”
“骆宾王。”太后念到,“骆宾王。此等人才,让他流落到那等偏僻所在,不得重用,怎么会不怨恨朝廷。如今为叛逆所用,岂不是你们宰相的过失。”
她看向裴炎。
裴炎既已明面上与太后不对付,也没装着什么。最近的工作是优哉游哉,能拖则拖,就是想叫叫太后应付不来,见见颜色。太后这般看他,他还是一副悠闲的模样:
“太后,依臣所见,这李敬业叛乱不用讨伐。”
“此话怎讲?”
“叛军所求,是‘匡复庐陵’,即权归李唐。臣以为只要太后还政于皇,叛军得偿所愿,自然会退兵,不战自平。即便还有苟延残喘的,叛乱名不正言不顺,坚持不了多久。”
大臣们呆若木鸡,谁也不晓得裴炎吃错了什么药,居然逼宫太后。朝堂安静下来。
“照裴公所说,如今的叛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不慌不忙。
她扫视过去,朝臣个个缩在后边。没一个站出来为裴炎说话,也没一个站出来为她自己说话。大殿冷的像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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