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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齐甚而一度连习斋的面也不想见。就这样放逐、就这样抛弃自己,假装自己不曾在世界上存在过,这样多好。
然而每天晚上醒来时,他还是会梦见,梦见习斋断著腿、断著手,哭著朝他爬过来,叫著齐哥、齐哥。有时是肖瑜,有时两个人一起。
还有就是,不知道为什麽,习齐觉得不能放下罐子不管。
他在罐子和knob的公寓住了下来。罐子什麽也没说,既没有答应,也没有阻止。有时两人的排练一起结束,罐子还会顺路载他回公寓。
公寓里只有一张床,罐子就把床让给习齐,自己跑去睡客厅。自从那天晚上之後,罐子再也没有碰过习齐。
习齐把手机扔进了置物柜深处,他知道肖瑜他们迟早会找上他,他本来以为很快,但或许是习斋的事太烦忙,又或许肖瑜在等,就像他以往对他承诺的一样。他会等他,等他自己曝露出本性,等他再次被人放逐,自己回到那个牢笼里。
日子就这样茫然地过著,有天习齐在机车上看见远处的烟火,回家在电视里看见新年特别节目时,才蓦然惊觉今天是除夕。
以往农历新年时,肖瑜总会亲自到菜市场去,按照每个人喜欢吃的东西,精心设计年菜的食谱。然後他和放假的习斋、没事干的肖桓会一起到厨房里,帮著肖瑜洗菜、切肉片、或者挑去虾子的肠泥。有时肖桓动作太慢,还会被肖瑜笑说明眼人都不如习斋。
回忆这种东西,为什麽总是看起来这麽美好?
要是所有的人生都能成为回忆,那该有多好?
剧组的排练在除夕和新年期间暂停两天,但新年一早,他们却接到惊人的消息:林杏住院了。
女王一接到消息後就赶了过去,习齐接到纪宜通知的电话後,也和罐子一起赶到医院。据堇的说法,年夜饭的时候,杏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没有出来,等到家人觉得不对,去敲门的时候,才发觉她脸色惨白地昏倒在里面,手上还捏著作用不明的药。
杏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习齐赶到时,女王正在和医生谈话,堇就沉默地站在一旁,看见他们来了,就点了一下头,把目光定在罐子身上,「怎麽回事?她还能上舞台吗?」
罐子问了他关心的事情,堇看了妹妹一眼,
「医生说是不当节食造成的胃溃疡,已经很严重了,但是杏都没让人知道。再加上她本来也有菸瘾,新年期间酒一喝多,终於发作到她自己也忍受不了。医生说还好发现的早,再晚一步会变成肠穿孔,到时候就麻烦了。」
习齐没有说话,他看著脸色惨白、宛如死去的睡美人一般仰卧在床上的杏,什麽时候开始,杏学姊变得那麽瘦了?近乎透明的肌肤贴著骨骼,全身找不到一点多馀的肉,除了脸上有妆掩饰外,睡衣下的手腕细的像是一握即断,连肋骨都数得出来有几根。
那模样,倒有几分像knob死在公寓时的样子。像燃尽了所有的一切,最後终於走到尽头的那种绝望。
「而且……医生说她好像有服用不明药物。那种药吃多了会影响神经中枢,再吃下去很有可能伤到脑子,甚至影响到呼吸系统,杏哪一天忽然停止呼吸都不稀奇。」
难怪,杏总是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
喘不过气、吸不到空气,不论望著哪里都找不到出口,只能窒息在深海底。
「总之,不会影响到演出,是吗?」
罐子固执地问著,习齐有些意外地望著他。他知道罐子对这出戏的重视,但罐子的眼神就像是堇一否定,他就要强行把杏拖走那样。
堇耸了耸肩,淡淡说:「看她吧,医生是说最好多休息,少给自己压力。但我想杏自己是不会放弃这个演出机会的。」
习齐看著病床上的杏,她并没有昏过去的样子,只是失神地睁著双眼,看著没有焦距的远方。习齐知道那种感觉:觉得自己好愚蠢、好可笑、又好无力,但却又什麽也改变不了、什麽也不想改变,只能茫然地躺在那里,等待自己的形骸逐渐消失。
女王和医生说完了话,习齐注意到他来不及化妆,身上也没穿紧身衣,而是家居的休閒裤,看起来更苍老、更疲倦了一些。他站起来就冲向了杏:「你这个笨丫头!」
他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整个急诊室的人都看向了这里:「为什麽给我去用那种药?我警告过多少次,那类药的危险性,你为什麽就是不听?而且还在公演前用,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样,你到底还想不想当演员?啊,林杏?」
罐子和习齐都没说话,堇好像想插什麽话,但想了想又作罢。杏仍旧睁著一双呆滞的眼,女王的骂声唤醒她些许神志,她把视线慢慢移到女王身上,「……我有什麽办法?」
她含糊地说了一句,女王和堇都愣了一下。她的表情忽然激动起来,惨白如纸的脸染上一抹微红,「我有什麽办法?除了吃药、绝食,你们说,我还有什麽办法?你们根本不懂!我吃什麽都会胖!连喝水都会!像颗愚蠢的气球一样,光吸空气进去就会澎涨!明明演的是猫,却看著自己一天一天变猪,你们懂那种感觉吗?那种感觉你们一辈子也不会懂!」
「你……」
堇试图说些什麽,但杏的样子让人无法插口。她越说越激动,从病床上跳了起来,习齐看到女王也愣住了。杏有些歇斯底里,手上的点滴被她粗暴地拔掉,她肆无忌惮地大吼起来,「每次、每次都这样!明明是双胞胎,体质却不一样,姊姊却不用做什麽就能保持身材,我却得死命地死命地抑制自己、强迫自己运动,偏偏他们老是叫我们演双胞胎!然後又对著我说什麽:林杏,你要注意一点,否则就不像……你们根本就不知道!」
泪水涌出杏的颊,她似乎站不稳了,用手扶住了床边的支架:「我有多想拿把剪刀,啊啊就是戏里的那把!把我的肉剪掉、剪碎,把它们通通扔得远远的。血淋淋地爬上舞台也行,至少我会是只轻盈的猫,至少……」
她没再说下去,习齐看到她手里还紧握著那天在後台看见的药,捏得紧紧的,好像那是他仅存的救赎。
堇和女王都默然地看著他,罐子也是。
「我有什麽办法?我有什麽办法?……」她又呜咽地重覆著。
习齐站在一旁,脸色也略有些苍白,但不知道为什麽,他的心里却是有些感动的。他看著跪倒在地上,由堇半扶著的杏,忽然有种感觉,那就是她们都是火炬。杏也好、堇也好,罐子和阿耀,还有包括他在内所有的演员,都是燃烧中的火炬。
他们从进入这场戏开始,就不断地燃烧自己、燃烧一切、从体内到体外,把自己能捐献的事物全数丢进去。然後有一天,当他们站上舞台的那一刻,火炬们会轰地一声,燃到最高点,一起散发出最潋滟的火光。
就是因为如此,就是因为每个演员,都像这样用尽力气地燃烧著,在舞台上绽放的那一瞬之光,才会如斯动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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