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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睁开眼,便是沉沉的黑暗,有些模糊不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乔宅,她发现自己就算是想要将胳膊抬起来都很费力,就那样略略地一按自己的额头,陈阿娇将之前的一切事情都回忆起来,这个时候才发现世界不是完全黑沉的。在那前面的屏风后面,一道竹帘没有遮挡视线,却恰恰遮住了外面灯光,那并不明亮的烛火,在黑暗里跳跃着,活灵活现地。那烛火边的漆案旁边,坐着一名男子,披着外袍,却执着笔,在一封竹简上写着什么,他神情严肃,眼底带着经年积累起来的威势,像是锋锐,又像是圆滑。那轮廓在黑暗和光明的交错之中,一半模糊,一半清晰。暖黄的光,照着他原本冷峻的眉眼,竟然也在这无边的长夜里,生出了几分让人震颤的温情来。手指轻轻地抚过这竹简,却将它慢慢地卷回去,然后放到一边,动作很小心翼翼,像是怕弄出声音,惊扰了什么一般。刘彻低着头,将烛火移近了,重新翻出一封竹简来,继续看着,白日里的事情没处理完,还需要再整理一段时间才能够解决。他伸出手指来,压了压自己的眉心,已经有些疲惫,却还是继续拿着毛笔,在竹简上写了什么东西。匈奴那边的事情,长安最近的事情,各方的奏表,还是人事的变动,更重要的还有淮南王的事情……白日里,主父偃说了张汤跟刘陵之间的事情,其实本来就在他的算计之中,是他让张汤将此事泄露出去的‐‐推恩令是小事,只是这推恩令的圣旨,一旦颁下去了,别的诸侯王就要说刘彻是别有用心的。刘彻正在权衡着得失,却忽然想起来一件很可疑的事情,张汤当时为什么不敢说刘陵?将消息泄露给刘陵本来是自己的想法,而且他本身便知道,张汤如果说刘陵,根本没有任何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张汤到底在迟疑什么‐‐忽然就想起了在廷尉府狱中看到张汤的时候,便是连最能够相信的张汤,现在也不能相信了吗?他抬头,凝视那灯火许久,最终还是埋了下去,抛开其余的心思,专心地批阅眼前的奏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房间里似乎一下就亮堂了许多,他埋着头还没在意,知道越来越亮,才觉出异常来。扭过头,却怔然。陈阿娇很缓慢地走过来,举着一盏灯,便在那模糊的黑暗里,明亮了。他痴痴地看着,却讷讷说不出话来。陈阿娇走近了,将灯盏放到了他的案边,似乎满脸都是疲惫。这个时候刘彻才猛然想起郎中的嘱咐,他急了,&ldo;你现在还不能下榻行走,回去躺下。&rdo;说着,他将自己披着的外袍脱下来,搭在了陈阿娇的身上,却将她抱起来,放回到榻上,不由分说地直接扯过了锦被,压在了她的身上,仔仔细细地掖好,只是那手法跟小时候一样笨拙,没有什么长进。灯盏在不远处的竹帘后面,却是照不到他们这里,只有隐约的光束,从竹帘的缝隙之中透过来,也让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刘彻问:&ldo;是刘陵推你下去的吗?&rdo;陈阿娇搭着眼皮,却有些沉默,她仔仔细细地将事情考虑了一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反问了一个:&ldo;你明知道推恩令不完全,为什么还要在向淮南王处行推恩令?&rdo;他也沉默,却伸出手去,隔着被子抱住她:&ldo;你是在关心我吗?&rdo;陈阿娇忍不住冷笑了一声:&ldo;自作多情。&rdo;这话却一点没能够影响刘彻,他也就是随口一问,也心知她是厌恶他的,所以没什么感觉了,就算是自作多情也好,她只要还能想着他分毫,对他而言,也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ldo;东方朔留下的推恩令,有上篇无下篇,这是一份很好的化解王侯力量的方案,可是‐‐缺少推行的契机,而不管东方朔是怎么说的,朕却认为‐‐无论什么契机,都应该出自朕手。&rdo;他缓慢地说着,称呼从&ldo;我&rdo;变成了&ldo;朕&rdo;。他说&ldo;我&rdo;的时候,心底觉得自己是陈阿娇的那个彻儿,他说&ldo;朕&rdo;的时候,面上却表现出了一名君主应有的威严和尊贵。&ldo;你的契机,在哪里?&rdo;陈阿娇拥着被子,只露出了一张脸来,秀发铺在枕上,像是一匹绸缎,她问话的时候,眼底带着几分冷光,锋锐极了。这是他喜欢的那种眼神,睥睨的,睿智的,像是要将人看透的那种‐‐犀利的眼神。刘彻无声一笑,却很自然而亲昵地用自己的额头蹭着她的额头,&ldo;难道我便真的那么蠢吗?在有的事情上已经蠢透了,这种事情上再犯傻的话……&rdo;陈阿娇无情道:&ldo;你还真就是那么蠢。&rdo;刘彻被她一句话给噎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看了她半天,才憋出来一句:&ldo;可是浮生很聪明。&rdo;浮生。她一下就怔住了,精神游离于意识之外,竟然没有注意到刘彻的唇已经印在了她的嘴唇上。陈阿娇的嘴唇有些干,不薄不厚,被他含住的时候带着几分温凉,他垂着眼,那眼睫也投落下来,眼底是一片幽暗,浅浅地,细碎地,轻吻,亲吻。她在出神。而他不自觉地就那么勾起唇角,像是狡猾的狐狸,舌头滑出去,舔吻着她的唇形,美好的菱形,即便是带着几分干涩,可是在这个时候却又逐渐丰润了起来。这种感觉是什么呢?萌动着的,也懵懂着的。以前不是没有更亲密的时候,然而那个时候的阿娇,不是现在的阿娇,他此刻对待着她,便是小心翼翼地,像是呵护着已碎的琉璃,然而他错了‐‐她永远不是琉璃。陈阿娇不是那种已碎的东西。她忽然就回过了神来,浮生呢?这个时候才感知到某人的偷吻,他正用幽深的眼,注视着她,神情专注极了。陈阿娇一巴掌拍开了他:&ldo;没事儿离我远点,浮生呢?&rdo;刘彻不得已退开了,他却没觉得有什么,还是那自然到极点的表情,尽管陈阿娇的目光已经如刀剑一般锐利,然而那又怎样呢?他略略扬起笑来,&ldo;那小子估计还在睡呢,你不能下榻,我去抱他来给你看,好不好?&rdo;陈阿娇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她沉吟了一下,却冷淡地点了点头。赵婉画害怕小浮生吵到陈阿娇的休息,便将他抱到了偏房那边,现下估计正自己陪着小浮生睡着呢。刘彻将方才落在榻边的衣袍捡起来披上,这四周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坐月子的人吹不得风,不然以后会头疼,他正待要走,却又停下来,说道:&ldo;契机一直在我的手中。推恩令颁下去的时候,稍微有点眼色的人便能够看出诡异来。我若是将这推恩令先颁给淮南王,他领了旨不尊,然后这推恩令的事情传到了其余诸侯王那里,便会联合起来,那时候‐‐大汉不利。&rdo;陈阿娇几乎一下就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了。果然,刘彻站在那竹帘边一笑:&ldo;先将推恩令的消息透露给刘陵,再由她转给淮南王刘安,又因为之前有说淮南王有不臣之心的公文作为挡箭牌,张汤的话,刘陵深信不疑。她若是回到了淮南,必定会对淮南王一番谋划,然后起兵造反。直到这个时候,推恩令还没有颁布,他无由造反,朕解决了他,他便是乱臣贼子,无论如何也不敢说‐‐是朕,逼他反。&rdo;可是事实就是,刘彻,要逼迫淮南王刘安造反。陈阿娇侧卧着,看着那竹帘灯火旁的刘彻,他那背着手,披着衣,却还睥睨天下的神态……她缓缓道:&ldo;刘安反了,你就有借口真正地将推恩令全部颁布出来,谁也不能拒绝,因为他们一旦拒绝,便是跟刘安一样‐‐是不忠君之臣。你完全有理由怀疑他们是要造反……&rdo;刘彻背着手,点点头,眼神渺远,&ldo;一招险棋。&rdo;陈阿娇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ldo;哪里是一招险棋,你若没有把握,岂敢走这一步?&rdo;多余的,却不再说了。刘彻的棋子,还伏在淮南,只等着淮南王一做出谋反的决定,声势浩大地来了,他那暗棋一动,必定让淮南王满盘皆输。他也不多说,这一颗棋子,还没到用的时候呢。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他去了赵婉画的那间屋子,却看到齐鉴抱着剑坐在门边,一听到脚步声,齐鉴眉头一皱,睁开了眼,杀机凛冽地看向了来人。只是没有想到,会是刘彻。刘彻对着他在唇边一竖手指,于是齐鉴没有多做声张。他敲了敲门,里面赵婉画浅眠,没有睡着,便轻声道:&ldo;谁?&rdo;&ldo;夫人想要看看小浮生。&rdo;刘彻也轻声地答道。赵婉画明白了,看了自己身侧熟睡的小浮生一眼,抱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没有弄醒他。刘彻过来接住了,还是那小小的一团,抱在手上轻极了,小家伙睡得很沉,搭着眼睛,小脸虽然皱着,不过似乎已经张开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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