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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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者对已经生的传讯拘押表示一概不知。这使我不得不想是瓷眼一伙在做手脚。眼下什么事情都可能生,这并不让人吃惊。
但令人惋惜的是,有关部门并没有马上出面遏制。结果还是有人上门『逼』我,威胁意味越来越浓。我不再上班,也绝不去那个肮脏之地。有一天,正像他们警告过的那样,一辆车子开来了,跳出两三个人……
还是那间屋子,还是那两个人。穿制服的中年人得意地在屋里踱步,把一根高压电棒砰一声放下。扎『毛』刷辫的姑娘盯着我。中年男子抱着两臂走来走去,不时一瞥。“收拾你这样的,就像踩死一条虫……”
我记起o3所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我说“如果我是一条虫,那么最好是一条益虫;这总比当一条生疥的疯狗好。”
他提起高压电棒,在我额头那儿指点“你敢骂我?你很嚣张!告诉你,怎么处置你,我说了就算!定你个诽谤罪并不过分;还有……你的问题要严重得多!你想伙同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破坏‘东部大开’,胆子蛮大。你是个什么东西呢?嗯?”他的两眼突然瞪得又红又大,憋了憋,炸雷一般吼道“告诉我,你父亲是干什么的?嗯?!”
不知那根高压电棒是否触到了额上,只觉得脑海中出轰的一响,一股烫人的血流涌来。我注视一下,那根黑『色』的电棒垂在他手里……我耳旁全是那几个字你的父亲!你的父亲!你的父亲!……
“告诉我!告诉我!嗯?!”
他继续『逼』我。我闭上了眼睛,伸手按住两个像石子一样硬的眼球。它们胀得要爆开了,我只得使劲按住……我知道,苏圆手中的人事档案早被一伙人翻烂了,他们很早就做过了一切。原来的预料一点没错。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啊!那个坐在轮椅上度过残年的人、还有其他一些人,你们是了解我的父亲的——不仅了解我的父亲,还了解整个的家族。求助于别人的鉴定最终失败了;我终于明白,最重要的是自我鉴定。我睁开眼睛,站起来。
他『逼』人的眼睛被我的目光刺中了。我一直盯住他,一字一字告诉
“你不是问我的父亲吗?那你听着,也记下来——我认为,人世间极少有一位父亲能像我的父亲那样,让后一代感到如此自豪!”
……
五
因为传讯,o3所大楼再也无法保持往日的宁静。人们在议论、猜测,弄不懂事件会以何种方式结束。瓷眼仍然在医院待着,由黄湘按时去汇报。由于我一连十几天没有上班,所内许多人传说我已经被长期拘留审查。o3所的传闻越来越多,后来又涉及到其他一些科研文化部门。也许因为风声渐大的关系,有人终于出面遏制了。传讯的事再没人提起,频频到宿舍和机关来打扰的陌生人也不见了。
我又回到办公室,回到了一个痛苦犹豫之地。又见到了苏圆,她神『色』平淡打个招呼,总是尽可能地回避我。她仍然那么『迷』人,这显而易见。她按照自己说的做了忘掉一切。
在楼内我有一些年轻朋友,也有几个中老年朋友。他们无一例外用略显惊讶的眼神看我,只表『露』了一点节制的热情。我非常理解。只有极少数朋友敢于背后议论和判断刚刚过去的风暴。他们说审讯者显然已对死人不感兴趣,主要是整治活人,杀一儆百。他们预计事情不会就此完结,瓷眼还有新招。对此我不存幻想。一开始我就知道对他们的挑战是很危险的。不同的时代总有那么一些命运相似的人挑战者与被挑战者,天生的胜利者与天生的失败者,不可侵犯者与固执的质疑者……
谈话中我偶然得到了一个消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大概快要走完全部人生旅程了。由于他是这座城市里一个声名卓着、难以被遗忘的人,也因为他是一直被我特别留意的一个人,所以当我捕捉到这一信息时,产生了一种既惊讶又复杂的感觉。我马上想到这是一个与我们全家有着重大干系的事件。好长时间我不能平静,心怦怦『乱』跳,一时把什么都忘记了。
我觉得自己应该去探望,哪怕是最后一瞥……
去医院的路上,不知为什么眼前总出现那个推动轮椅的姑娘——他漂亮的外甥女,我有些厌恶自己,但那个形象还是挥之不去。我知道自己十有八成是代表父亲去探望一位老人的;要知道,他总算是父亲的一个战友啊,尽管是一个可怕的战友、一个糟糕的合作者。不管怎么说,我绝不是为他的外甥女而去的。
在走廊上等待的时间够长了。由于某位重要长来了,医院领导在陪伴。我亲眼见随员怀抱一大束鲜花,它们由康乃馨、玫瑰、麦藁菊等组成,绚丽到了极点。在病房门口,改由长亲自怀抱那束花。我意识到自己该有这样一束花,来得太匆忙了……好不容易该我了,有关人叮嘱一句少说话,抓紧时间。
他的外甥女守在外边一间。里边静极了。她一眼就认出了我,两眼睁大。我觉得她的鼻梁变得更尖了,简直准备在未来的一天戳破爱人的脸。前两年我曾频频拜访过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她对我熟极了。
我对她点点头,用眼睛询问是否可以进病室?她下巴点了点,我才走进去。一个穿白衣服的女护士在旁边站着,正观看悬起的输『液』瓶。这张床比一般的病床大一倍,所有布单都簇新洁白。一张软床,使病人陷下去,显得又黑又小。这个老人太小了,即平常说的,剩下了一把骨头。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多么怪异。他闭着眼,急促地呼吸。原以为我们之间起码可以对视一眼,看来已不可能了。他大概沉入了最后的回忆。我料定这回忆中包括了战争岁月,并将想到一个人——我那不幸的父亲。联想到这些年我对他的打扰,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些快慰。
屋里一阵香气飘过。注意看了看,现除了几大束探望者送来的鲜花外,还有几大盆常绿植物、正开得艳丽的盆花。屋内有一个橱子、一对沙、一台彩『色』电视机,而且还有一个外间。这比上次朱亚住过的病室不知好多少倍,好得让人吃惊……可惜病人已无力享受这一切了,他双目紧闭,一只手抽动着,抬起几寸高,又在下体那儿停住;一会儿又抬起。
女护士看到了,慌慌弯腰去掀被子——原来老人下体赤『裸』着,正『插』着导『尿』器,导管连接一个塑料软袋。女护士把有些胀大的软袋处理了一下,又动了动管子之类。这一切做得非常熟练,毫无拘谨。
离开时我想让一个男护士来做也许更恰当,也许……我不懂这些。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是我对一位老人生前的最后一次打扰了。
他快了,我亲眼看见了。这是真的。这样的老人在世上已经很稀少。这个世界曾经非常依赖这样的老人。他们身上有着奇怪的魅力——与我的父亲属于同一个时代,却属于压根儿不同的两种人。我在离开医院大门的最后,又一次叮嘱自己记住啊,他是父亲的一个战友。
从医院回来,一踏上办公室走廊,就见到黄湘在焦躁地踱步。他看到我,就站下等待。我开了门,他跟进来。
我没有理他,只是翻看桌上的书籍资料。
“你干得不错!不过不要高兴得太早,你的事儿还没完。你不老实,就一辈子没完,不信试试看……”他的声音比过去低得多,好像有意不让外面的人听到。
“你们随便吧。这没有什么了不起。我等着呢!”
“我也等着——你小子听见了吧?我也等着!……”
他气冲冲走开。最后一句让我稍有费解。
但只一会儿,那个与我吵过的处长又来了。他脸上奇怪地堆笑,显得分外无耻。“你也太倔了。这样不好。有些事情裴所长知道了,不想让人往深里究。你怎么就没有自知之明?快自己收收场吧……”
我明白,他和黄湘是指我在那份评估报告后面提供的新材料,以及对非法传讯等事件的回击。对此我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我没有再回答处长一句话。
接二连三的威胁出现了。我无动于衷。在午夜,在极为孤单无援的感觉中,我就回忆着一个人在山区流浪的日子,回忆在导师身边的日子……同时我还关注着那位老人,等候那个消息。
他去世了!三天之后将举行告别仪式。
这天晚上我回宿舍晚了点儿。因为错过了到食堂打饭的时间,就到街上买了点零食。一个朋友来过,送他走后已是夜间十点左右。我『摸』黑往四楼上爬,半截碰上两个人下来。他们挤在一块儿挡了我,我闪开一点,他们又挡。我终于明白他们要干什么。我想反身下楼,其中的一个猛一下把我撞倒,接着另一个扑上来。我抱住了他的腿,他滚动下去了。我想寻个武器,他们中的一个却抢先抡起了橡皮棍。一场厮打开始了,不久我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已是午夜三点。先看到的是月光下一摊暗红的血。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一点点爬上楼,奔到洗手间——脸上有割伤,头被揪掉了好多,胯部、大腿根,都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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