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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不得!”皇帝道,与沈恭一道进入内室。钟氏正在两个仆妇的支撑下坐起来,指挥着自己的侍女金钩,“去拿我的大褂来,我……”“老将军,这样子就好,不必多礼。”皇帝止住她,坐到榻前。钟氏看见年轻的皇帝坐到了自己面前,半晌方老颤着道,“陛下!”丈夫辞世后,她很少进宫面圣,与皇帝也不过是每年大节封赏勋贵时远远地照面几次。对于年轻的皇帝,她既有一贯的作为一个臣子对于天家和燕氏皇族的忠心耿耿,同时对于他和二子沈骥之间的纠葛,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去介怀。因此这一声里,什么情绪都有,竟而老泪涟涟,哽咽着不能言语。年轻的皇帝,眉眼极是温和,“先皇在世时尝对朕说,没有你们这些老臣子,没有当年辽西伯从山头上给他架下来,他不可能帮助太祖爷爷打下天下,或都不可能活下来。如今老臣们不多了,老夫人,你要保重身体!”钟氏渐渐平静,点了点头。古人那一套忠君爱国的思想在老人脑子里根深蒂固,令到她虽然委屈,却不会动摇对皇帝的忠诚,嘶哑着道,“皇上亲自驾临来看老臣,老臣死而无憾了!”皇帝又道,“沈监军、阿骥,他们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沈大人在京里头给朕干活,阿骥在边疆保卫国土,老夫人,你可以放心了。”转眼看见壁角那里刚才在屋子里未及通知、抱着孩子不知所措站着的乳娘,问沈骥道,“这是沈大人新添的大郎吧,抱过来给朕看看。”沈骥的夫人张氏嫁过来之后多年无出,妾侍们也只有三个女儿,去年一个新娶的妾终于诞下一名男婴,沈家这才算有后。皇帝看过了孩子,又和老夫人说了几句话,钟氏也回了几句,只是精神明显不济,趁着仆人给她喂参汤的时候,沈恭轻轻问皇帝,“母亲病重,思念二弟,是否可以……”皇帝却像是没有听见。沈恭眼睛暗了暗,直起身,转脸看见张氏期盼询问的眼神,轻摇了摇头。临到尾声,皇帝起身要走,却是一顿,命沈恭等人退后,自己轻声问钟氏道,“有一个人,她也想来见见你……”“不,不!”老夫人突然抓紧了仆人的手,一根根枯瘦的手指如鹰爪一般,手背上老筋突起,显示出愤意与决绝,她的嘴角深深垂下,喉咙里喘了两声,艰难地道,“皇上,请恕老臣,难以从命!”皇帝道,“是朕唐突了。”说着站起身。沈恭远远看着,见先是皇帝说了什么,母亲明显激动起来,继而皇帝安抚了她,站起身,他见状忙迎了上去,君臣二人离开老屋。二门外,盛初初一直等在乌木马车里。一会儿皇帝回来了,告诉她,“老夫人不见你。”初初垂下眼睫。皇帝道,“她曾是你的婆母,你便下去,在这里给她磕个头吧。”认清————————————不患一念忽然起,惟患那念实觉迟—————————————乌木金钉马车很快驶出了伯爵府,拐出西便坊,来到朱雀大街。灰色细麻帘子让车厢里有些暗,从出来起,盛初初一直就没说话,皇帝摸着握住她的手。“皇上,”她抬起头,鼓足了勇气看着他,“老夫人病重,沈…将军他——已经两年多没回来了,可不可以让他进京,与老夫人见上一面?”盈盈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像是有水光似的,那恳切的眼神啊!君王的脸却绷得紧了,先是淡淡道,“西南最近匪乱频发,离不开他。”“可是……”“够了!”皇帝低声斥道,“这是我和阿骥之间的事,你不要再管!还有,朕不想再从你嘴里听你提到他,知道了吗,初初?!”他蓦的把手抽回去了,昏暗的光线下,下颚绷的紧紧的。初初不再做声,可是心里头堵的一阵一阵的闷疼。这算什么?动不动就端起了帝王的架子压迫人,高兴了就甜言蜜语的哄你,冷淡地收敛好仪容,沉默下来。过了一会,燕赜烦躁地又命她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说?说,别憋着!”初初仍不做声,过一会缓缓道,“臣妾是还有话,但都是您不爱听的,臣妾不敢再说。”“你不敢,呵,朕看你胆子大的狠!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这时候车厢外传来和梨子轻咳了一声提示,“咱们还没到家,咳。”车厢内顿时安静下来,马车载着帝妃二人,很快进到大元宫内。回到徵央宫,皇帝一路怒气冲冲地往里走,和梨子将宫人们都清退下去,皇帝走到内寝,忽而转过身向着初初道,“你就这样为他着想?明明知道朕不喜欢,还偏偏要提!不刺着我你就不好受是不是,盛瑜溪?”初初道,“皇上,您不讲道理。”皇上的眉毛扬起。初初继续道,“将军他对您怎么样,您心里头比谁都清楚。”皇帝倒渐渐平静下来,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没有错,初初,你说的没有错。可是我注定要负他,而你,也是一样,我的夫人!”初初心头不觉一震,抬起眼眸。皇帝逡巡着看着她,拇指摩挲着她的嘴唇,“如果没有阿龟这个孩子,你会不会回来?”初初轻轻道,“不会。”皇帝眼睛里闪过一丝嘲弄,松开她,“看,这就是你,小溪。你想哄着我的时候就哄,不想哄的时候连敷衍都嫌多。你和我一样得自私冷酷。所以,不要试图让我一个人背着那良心债。”他说着松开她,接上去刚才的话题,“我好像曾经说过,你我之间每一个机缘,都无法令你爱上我,呵,之于你,我没有一件事做对过,也对不了。可是最奇妙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我的小溪——奇妙的是你和我,我们总有下一个机缘。阿龟这个孩子是天赐的,还有你的侄子,你总算还有一些母性——不要说都是朕逼的你,实际上你一直都已在选择!天注定你就是朕的,你就属于这大元宫,这一生你逃无可逃!”年轻的皇帝说话一向是自信充满锋芒,初初曾经不理会他。但此刻那些话像一支支锐利的箭扎到人的心里,她不自觉间苍白了脸,竟无法反驳。皇帝看着她问,“你怎么不说话?呵,因为你说不出。”他边说边走过来揽住她的腰,托起美人的颈子让她看着自己,“朕是爱着你,可是不会因着这个变的软弱。你也是一样的。这或许就是我们为什么这样迷恋你的原因。”他说完深深地吻住了她,凉丝丝甜蜜的唇,津液一直流到心里,让它战栗,让它疼痛,也让它欢愉。因为册立太子,今年去九阳避暑行宫的日期稍稍推迟了半个月。皇帝带着裴义和俞凤臣来到九阳,邵秉烈坐镇京中。每天都有专人将朝中汇集的奏折送到九阳,如无例外,皇帝每三天回复一次,将旨意传达给京里。这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也就是卯正时刻,京兆府门口的大鼓就有人“咚咚咚”地敲响起来,两名衙役连忙过来查看,只见一个老者,身穿素服麻衣,神情悲愤,正挥舞着鼓槌大力敲打着大鼓。衙役们斥道,“呔那老头,你有什么事?府尹还没有到值,稍后再敲不迟!”原周律有云,“有挝登闻鼓者,……主司即须为受,不即受者,加罪一等。”登闻鼓是百姓直诉的一种重要方式,司法机关必须受理,否则将予以处罚。那老者跪下道,“我要告褫国公周继盛,纵容其子滥伤人命,害死了我的儿子!”竟然是要告褫国公周继盛!两个衙役对视了一眼,“快去禀告大人。”其中一个人道。“是。”周安茹匆匆来到太后所居的仁寿殿,路上碰见撑舡子摘荷花莲子回来的许知萱和袁绣罗二人。“周婕妤,”“许婕妤,袁良媛,”互相寒暄打了招呼,周安茹道了个恼,自先离去。许、袁二人见她是向着仁寿殿的方向,袁绣罗道,“这位周姐姐,平时从不言语,什么事让她这么匆忙?”许知萱倒是知道一二的,这两天周继盛在外宅的私生子酒后携妓驾车,撞死了几人,其中一个还是国子监的学生,被那学生的父亲敲登闻鼓告到了京兆府,端是一桩丑闻。对绣罗道,“你不是要做莲子粥荷叶饼么?”绣罗笑道,“是,咱们这就去吧。”周安茹确是为了此事来找太后。皇帝听闻了撞人事件之后,很是生气,只因其间又有周家仗势压人强行要与苦主私了的情节,那苦主不甘受欺,方去京兆府敲的登闻鼓。当然,这都是“听说”,但皇帝确把此事交给中书令邵秉烈彻查,“必要查明事实,给百姓一个交代”,这却是真的。一件并不算大的事情竟然交给了中书令直接督办,周家虽贵为国公府,却是日薄西山一代不如一代,皇帝要拿着他们做筏子,降级或者夺去爵位都不是没有可能。看着眼前年轻女子忧虑的眼睛,这周安茹生的也是极漂亮,一双杏仁眼,肌肤匀若凝脂,头发又黑又浓密,细细看来,比那莲贵妃盛初初实也不差多少,任太后皱着眉道,“是你爹让你来的?”周微澜出去游历,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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